〈中華副刊〉群象

■簡玲蔚藍海岸湧出灰叢林,被竊取的意象紛紛站立海岸,象影幢幢,捲鼻象倒立象跛足象,還有三隻小象。是誰謀殺那隻象?他們指海。海並不刁惡,只是一口氣吞下寸寸光陰打磨的鼻頭,失去象鼻以後,他們拋棄賦予石格魅力的軀殼,沿著崩落的址地,一路再尋,於是,某一海角,遇見許多假象。風獸怒吼,沒有象鼻的險象,非象。它本來就不是真象,未曾置身叢林的茂密,未曾聞過果樹的香氣。月光岌岌可危,失去鼻子的象問訊海一方,那尊迷人的女王頭,頸項的光華隱約憂鬱起來。記憶成象,具象與抽象竊竊私語,意象喋喋不休,看!群象正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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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0四0三地牛翻身

■粼粼珍妮襁褓時享受過在爸媽懷中帶安撫性質的搖晃,雙腳落地能自己決定方向和去處後,不存在控制權的被動晃感反成一種負擔,不預期的角度力度,尤其超越刺激臨界點的更不受歡迎。清明節前一天早上,有生產力的人都出門後,地板突然被抬升再放下,前後數回,這種以上下震動為起手式的震法跟九二一太像,給人不祥預感。接下來世界只剩下震動搖晃這件事,我全神貫注平衡,反射性伸出一隻手抵住身旁櫃子,為穩定自己不受控的搖擺,也防止它失控向我撲來,這種依存關係只有我和它懂。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在屋子垮掉之前,地牛終於找到舒適臥位。「媽,衣櫃倒了。」自顧不暇時自私竟從潘朵拉的盒子滑出,我居然忘記么兒仍在臥室。起身前往查看時才發現,腳邊倒了台電風扇,兩只衣櫃倒在床上,書櫃趴在地上,櫃裡櫃外東西撒滿地。牆上兩幅掛得近的畫互卡著,保留搖晃時的動感,像空中飛人拋接瞬間,在一片狼藉中脫穎而出博得我的苦笑。么兒閃過倒下的衣櫃及衣櫃仆街前毫不留情噴出的幾個衣架,讓我的內疚感不必無限蔓延。拍了幾張災情照放家庭群組,之後便著手清理掉落物品。民生問題很重要,起碼得先把廚房及浴室稍微收拾一下,才能吃早餐和上廁所吧。鏡台上的漱口用瓷杯雙雙跳入面盆,學傑克對蘿絲說的‘’You jump, I jump.‘’嗎?層板上的餐具桶一躍而下我沒意見,畢竟高處不勝寒,流理台下櫃的玻璃缽也跟著縱身一躍,換來粉身碎骨,我無言以對。地牛扭動頻率沒那麼高時,拿梯子把困在臥室的么兒救援出來。在自家都需翻山越嶺,還有什麼事是不會發生的?通往大門的地板鋪滿瘡痍雜物,吸塵器酒精瓶帳單零食……和充滿各式詭譎稜角隨時準備探索人類皮囊的碎玻璃,一條媲美海軍陸戰隊的天堂路已然形成。我邊撿拾邊歸位邊清掃碎玻璃,一步步前進像收復失地般。具易碎體質的玻璃瓶,是平日積攢的生活小物,現在沒任何猶豫直接回收,以免成為日後隱患。從某個角度來看,我算幸運,還能不斷起立蹲下練腿力,擔心著橫紋肌溶解症是否與我益發靠近;直接被驅逐出境的人只來得及打包無語然後凝望著蒼穹。一番折騰後,天堂路被夷平,累得跟狗一樣的我這時只想原地吐舌喘息,再不追逐獵物。跨出家門,搭電梯下樓,走出社區,路上車輛呼嘯,行人沒有欲斷魂的,一切如常,原來世界並沒有崩塌。只是十八層樓的高度差一點成為天堂和人間的距離而已。我的心馱著一屋子雜亂,始終追不上家人腳步,到餐館、到旅店仍卸不下這份沈重。吃只為了果腹,味覺暫時被邊緣化,囫圇吞食也是前行,我必須吃。旅店的床柔軟舒適,一個人陷入的體積與重量剛好,兩人就變成相互牽制,另一半翻身我嚇醒,我翻身另一半紅著眼瞪我,地震的餘韻擾得我們難以入夢。翌日重回家屋,霸佔床鋪的衣櫃被重新屹立回原位之前,腎上腺素持續作用。家的框架從扭曲到擺正,好久不見的勤奮隨之逐漸鬆弛退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難以言說的什麼,心不斷墜落重壓著胃,導致我毫無食欲。情緒有時候是會被遞延的。記得父後到告別式我只哭了兩回。爸生前是慈濟慈誠,慈濟師兄姐到宅助念時,我與靈堂正中爸的遺像對望,昨日的血肉之軀,今日只剩一張紙,我淚兩行鼻涕兩串,想抹去昨日與今日的界線,師姐攔截我的眼淚,她說我的眼淚將是爸的羈絆。告別式中,慈濟幫爸拍攝的短片反覆播放,會動的影像代表著過去,回憶不會翻轉成現實,所以我又哭了。後事的安排及進行緊湊,忙碌中幾無罅隙安置悲傷。真正的悲傷在告別式後才正式展開。清明連假結束,屋子空落落,少了一起承擔恐懼的人,空氣和液體在腸胃中擠壓翻攪流淌的聲音格外清晰;血脈依舊賁張,血管裡竄著餘悸猶存,鼓動我上下起伏,行走坐臥間都彷彿地牛又睡不安穩。餘震不斷的日子,要馴服內心的恐懼巨獸並不容易,或許只能靜待潤物無聲的時間帶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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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源氏物語松風帖(下)

翻譯/林水福源氏覺得明石之君的樣子,實在太嬌貴了。連侍女們都忌妒了,明石之君才勉強膝行出來,藉著几帳半隱身體的她的側臉,氣質高雅極具魅力。那種溫柔的優雅情狀,說是內親王也無不相稱的地方。源氏掀起几帳的垂絹,與她親切話別。前驅者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源氏只得起身告別。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看到明石之君強作鎮定出來送行。源氏正當盛年,俊美無比。以前較為瘦削,現在稍胖了一些,與身高相稱。連到裙襬處都滿溢高雅氣質!這或許是明石之君情人眼裡出西施吧!在須磨明石那時候被罷官的藏人(譯註:空蟬丈夫伊予介與前妻所生之子,右近將監)現在復職了,兼靫負尉(譯註:左右衛門府的判官),今年敘從五位。跟當年大不相同,滿臉神氣,要接源氏的佩刀,到他身邊來。看到簾幕內有一個明石熟識的侍女,就裝模作樣地說道:「我絕沒忘記那時候的事。只是顧慮多,今早醒來想起明石浦的風,卻不知怎麼給妳寫信。」侍女答道:「像白雲高聳的山一樣的、這大堰山村的寂寞,不亞於明石浦的荒涼住處,就像古和歌所詠〈松樹亦非昔日故友〉(譯註:見《古今和歌集 雜上 藤原興風》),沒有認識的人。謝謝您的慰問,不勝欣慰。」男的那時候對這女子並非完全沒有意思,聽到這樣的回答,感到掃興,便敷衍道:「那麼,下次有機會再來看妳。」就回到源氏身旁。源氏裝扮整齊,要往車子那邊走過去之前,前驅者已高聲么喝。自己車子的後面位子上,坐著頭中將和兵衛督。源氏後悔似地說:「這麼簡陋隱蔽地方都被你們找到了,真無趣!」頭中將回答:「昨夜月亮好美,沒能趕上陪伴您覺得很可惜,所以今天早上趕早撥霧前行來迎接。山上的紅葉季節還早,野外秋草的花正盛開著。某某朝臣去放鷹狩獵遲到了,現在不知怎麼了?」源氏說:「今天還是到桂院吧!」往那邊而去。桂院突然要辦饗宴,手腳忙亂,召喚養鵜人,他們的對話,讓源氏自然想起明石漁夫的口音。到野外放鷹打獵的朝臣,將獵得的少許小鳥綁在荻樹枝上當作禮物送過來了。酒過數巡之後,要到河邊散步也危險,就在桂院盤桓一整天。各人作漢詩的絕句,到了月亮皎潔時候,開始管弦音樂會,真是熱鬧!弦樂器方面,只用琵琶、和琴,笛子則挑選這方面傑出者,吹奏適合秋天季節的平調調子,涼風從河面徐徐吹來,饒富情致。月亮高高升起,所有風物在清澄月光下皆清晰可見時候,四五個殿上人聯袂而來。他們都在宮中皇上身邊,參加管弦音樂會。那時,皇上說:「今天是六天的齋戒結束,源氏理應進宮的呀,到底怎麼啦?」聽說源氏逗留桂院,便派人來詢問。該使者就是藏人弁。冷泉帝的信中有云:月棲河川之故里, 亮光皎潔心悠閒。 真叫人羨慕呀!源氏托使者上奏,未能入宮之歉意。他覺得比起宮中的管弦音樂會,或許是場地的關係,這裡樂器的音色更令人感動,醉意更加深濃。桂院這邊並未準備犒賞禮物,於是派人到大堰明石之君那兒問道:「有沒有不太貴重的禮品?」明石之君將手邊現有的東西湊合,裝入二個衣裳櫃子裡。藏人弁趕著回宮,源氏從其中找出女裝一襲披在他肩上送他。給冷泉帝的答歌道:桂里近月徒虛名, 朝夕濃霧不見月。言外之意希望冷泉帝能行幸到這裡。源氏接著口中吟哦古和歌「生活在這裡」(譯註:見《古今和歌集 雜下 伊勢》)的一部份,想起在明石眺望淡路島吟哦古和歌的往事。那是凡河內躬恆的和歌(譯註:指《新古今集 雜上 躬恆》),躬恆在淡路遙遠望月,看不真確,而今晚自己看到的月亮卻覺得很近,是因為地方不同的關係嗎?席上有人不勝感概,帶著酒意哭了起來。源氏詠歌道:時來運轉返京城, 淡路朦朧月相同?頭中將也接著吟道:月影暫為浮雲蔽, 今宵清輝照萬方。右大弁(譯註:亦有作右大弁者)有點年紀了,已故桐壺院時候就在朝,深獲信賴。他緬懷故主賦歌一首:月捨雲上之住處, 隱入何處山谷間?許多人各有所詠,一一載明過於繁瑣,就略而不述了。源氏與親近人的交談,話興大作,詼諧有趣,大家都希望能夠千年留在他身邊聽他講話。源氏也想像紫之上說的繼續逗留到「連斧頭都要腐爛」,但情況不允許,只得匆匆回去了。各人把賞賜得來的衣裳披在肩上,站在庭院中,霧中人影忽隱忽現,五彩繽紛,彷彿庭院的花草,格外美麗。近衛司,音樂分面有名氣高的舍人,舞樂方面有叫東遊的名手等,許多人隨侍在側,意猶未盡,便唱起神樂曲「其駒」(譯註:見《神樂歌 其駒》)等。大家脫下自己穿的衣服,披在舍人們的肩上,那色彩宛如秋風中翻飛的紅葉。大隊人馬要回京的喧喧嚷嚷,連大堰明石之君那邊遠遠都能聽到,對源氏的離去頗有落寞感,惘然若失。源氏沒給明石之君寫信就出發離去,也深深自責。源氏回到二條院之後,稍加休息,然後說山中情況給紫之上聽。「超過了預定的日數,實在不應該。被那些喜歡玩的傢伙找到了,硬是把我留下來。今天早上真是累壞了!」說著,跟紫之上一起進入寢所。紫之上如往常有點不高興的樣子,源氏裝作不知道,開導她說:「跟身分不對等的人比較,是很沒意思的喲!自己是自己,不要理會就行了。」天黑時候,準備入宮,源氏轉向旁,不讓人瞧見,急急忙忙寫著東西。似乎是寫給大堰那邊的信。從旁邊看著,也看得出寫得情意綿綿,又跟送信使者悄悄說了好多話,服侍紫之上的侍女們似乎都很怨恨。那一夜,源氏本來預定留宿宮中,由於紫之上不開心,為了哄她,深夜退出宮中。之前送信的使者已經將回信拿回來了。源氏不想瞞著紫之上,在她面情展信閱讀,信中沒有會讓紫之上不高興的句子,就說道:「哪!這封信妳撕毀吧!艾呀,真是麻煩!這樣的信要是被人看到了,會說和我的年紀不相配呀!」說著,將身體靠在矮几上。心裡思念著大堰的那個人,茫然注視著燈影,什麼也沒說。信紙雖然攤開著,紫之上卻也不看。源氏說道:「故意裝作不看,妳那眼角讓人不安哪!」莞爾一笑,散發出無限的魅力。他輕輕靠近紫之上身旁,說道:「其實啊,我這一趟在那裡也見著可愛的女兒,既然連孩子都生了,可見前世的因緣非淺。然而,小公子在那邊養育著,我擔心的地方也不少,說實話,我正為此操心呢。妳跟我一起想想,由妳做主。怎麼樣?妳幫我扶撫育,怎麼樣?孩子已經三歲了,看她天真無邪、無辜的樣子,我不忍心拋棄她。我想在她那小小腰身上穿裙子,要是妳不覺得失禮,三歲著袴的儀式時,請妳替她打結好嗎?」紫之上說道:「您總是認為我妒忌,胡亂猜測。您那麼見外,我才故意裝作不知道。我最喜歡天真爛漫的小女孩,這是多麼可愛的年齡呀!」臉上稍許露出笑容。紫之上生性喜歡小孩,想接過小公子,親自撫養。這麼一來,源氏又傷腦筋了。真的要把小公子接到這邊來嗎?要到大堰那邊不是件容易的事。等到嵯峨野御堂念佛時候,每個月只能見二次面。比起牛郎織女一年只能見一次面,還勝一籌。明石之君雖死了心,不敢有什麼奢望,又如何能不痛苦哀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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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碎片之聲——寫給烈火加薩

■馮平碎片像一隻蟲,爬過他的記憶,咬出一道道影像——是雲在地上的重金屬搖滾。於是,他把碎片吃下去,一隻又一隻,像喝一罐一罐碳酸飲料。他將要從碎片中長出來,是妖人,或是神人?碎片像一場夢,收集童話中最殘忍的粉末,是城堡一切人設物設天設瓦解後,殷紅的太陽從剖腹挖腸的廢墟中,尋找神聖的祭物,卻聞到了邪惡帶著超現實主義的焦黑的味道。碎片像一根針,像在進行一場繪畫:鳥正在墜落,鹿拔蹄跨欄,樹選擇殉道,曬熟的金麥奉獻給大地,以及那年秋風秋雨中的空氣……等等這些,都從針尖的青色墨汁上渲染開來,而只稍一碰,就把雞鴨貓狗和鳶尾花,連同正在煮飯的人推倒,像一座聖山骨牌的瀑布流去。如果把億萬個碎片丟出去,就可以看成一條夜空中的銀河。據說河裡有黑洞,那裡什麼都有,什麼都沒有。如果銀河暴裂,眼睛裡就都是碎片,都是閃光中的一把灰塵。此時若還有腳,腳下的正是破碎的地址;此時若還有手,手上的也是不完整的頭臚。記憶回來時,人生也回來了嗎?假若散開再散開,人生又去哪裡了呢?今晚在岸上,應是無聲的幽晦之境,卻聽見碎片串成一陣風鈴。原來,原來——碎片就是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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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鬧鐘

■蘇家立露水就這般孤伶伶摔碎了,四周空靈,彷彿一幀幀靜照鑲嵌,彼時天氣甚陰,墜著無可名狀、冷冷悽悽的驟雨,掩過它迸裂時的最後一絲掙扎。印象中,妳從未準時起床:枕邊的鬧鐘如同虛設,非得要使勁拍打鐵門,惹得左鄰右舍探頭一窺,交頭絮語,產生莫需有的誤解:「討債公司來了!」而露出疲憊但雍然依舊的倦容,如一條未接穩的電話線──妳只會說些不著邊際、聽來就是謬論,卻格外有說服力的狡辯。但我喜歡那霎時萌生的沉默,任憑它鑿挖我們之間未必豐滋的渠道。曾約定過早上八點叫妳起床,然後待到正午打點一切後再離開。妳望著我做早餐的身影,啥都不做,默默坐在乾淨的餐桌旁,慵懶地打著呵欠、指頭反覆纏繞著亂髮,同時很沒禮貌地搖晃椅子,並發出惱人地呻吟。隨後妳什麼也不說靜靜吃掉溢出奶油的三明治,很習以為常地收拾好桌面,輕輕扯了我的衣襬一下,旋即躺回柔軟的床,將棉被蓋上,徹底隔絕來自俗世的喧囂外,什麼也不做。 於是我成了這個小小世界的主人,該如何打發這時間?我看書、整理環境、買菜、對著無趣的肥皂劇冷笑、修補漏水的水管……除了將妳自夢境喚醒,我有太多的事可做──也曾想過竄入妳的夢中,學會那散漫的生活,又或許在夢境裡,高懸著數不清的問號,它們閃閃發亮,垂釣著未知的明天,而誘人的餌,是一幅幅被鉤子穿透的、有關妳破碎的回憶。碎月在子時特別皎潔,因為很像妳的睡相:一邊屈起細長的身子,一邊緊抱著素色枕頭,而妳盜汗的體質使棉被有如夜空淌著剎逝的流星。我扮演著流星的角色,早已時間錯亂,必須在正午前削除所有光亮,替寢室換上乾淨的窗簾後,鐵門通常會自動開啟,要求我趕緊離去,別留下任何道別,即便是發酵過頭的「午安」。而這段空總算能夠好好休息。倚著鐵門外側冰冷的牆壁,擱著自己遭城市眾多規則烙印的身軀,我覺得無比幸福:像一顆在葉面滾動的露水,期待著數個小時後的甦醒,爾後,接納終將崩潰的宿命──露水就這般靜悄悄地混入雨勢,但迫降的地面不如想像中蔓生著嫩草,綻裂青春的那刻,有點疼卻心甘情願。在模糊的記憶中,我從未擁有過一個能妥善運作的鬧鐘。當我成為妳的時鐘時,總是忘記雙手是該插在口袋,還是抽出一隻溫度較低的,輕輕掠過妳凜凜的水額?妳床頭櫃上的鬧鐘表面霧濛濛的,窗戶未關緊,或許剛葬送了幾滴遠來作客的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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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渺光之律

鄭如絜俳句清晨燙制服的學生 雙十節二八彎古道記趣 櫸木紅葉大肚圳旁迎面的秋風 單車隊櫃上沒有署名的書 大掃除燈光通明的神農街 聖主公生重陽節 長照中心的窗景卸妝後的女伶 秋意橫濱港離岸的船隻 細雪軍旅住紮的記憶 樹豆小北投驛百年盛會 牛奶溫泉頒獎台燦爛的笑容 冬陽(華文俳句社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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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暑漸漸

■易玉攀《說文解字》裡對於暑的解釋只有一個字——熱。暑既是熱的意思,小暑當然意指小熱,而大暑則是形容天很熱。從小暑到大暑,彷彿老式柴灶裡剛剛點燃的柴禾,在鼓風機或者大蒲扇的作用下,火頭愈燃愈旺,溫度愈來愈高。雖然同樣都是熱,但小暑與大暑絕不僅僅只有大小程度的不同,還有儀態上的細微差別。民諺有云:「小暑大暑,上蒸下煮。」蒸與煮比起來,蒸的儀態更加從容,而煮總給人一種冒冒失失的感覺。小暑與大暑的差別正在於此,大暑狂躁,而小暑從容。無論作物生長還是氣候變化,抑或是人的情緒波動,看起來都是漸漸地,慢慢地,穩穩地。每個節氣都有三候,小暑亦不例外:「一候溫風至,二候蟋蟀居壁,三候鷹如鷙。」與其它節氣相比,小暑的三候極有層次感。「倏忽溫風至,因循小暑來。」風是節氣的報幕員,小暑的風,較先前大不相同,難得有涼意。風報完幕之後,席方平就登場了。《詩經·豳風·七月》有云:「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此時的蟋蟀羽翼剛剛長成,居穴之壁,真可以用安安靜靜的美男子來形容,而過了這個時間段,它們就該跑到野地裡撒歡,像個浪蕩子一樣成天不著家了。與蟋蟀的善變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鷹,它們從早到晚忙著同一件事情,那就是練習搏殺之技。三伏天,雷陣雨,颱風……久居都市的人對於氣候的所知十分有限,而小暑如同讀書時候的專業課老師,鈴響之後總要挨個提問,把學生們腦海中那點少得可憐的知識彙聚在一起。小暑前後,風放慢了速度,雲減緩了腳步,就連日落與月出,也要較往常來得更加拖遝。同樣變化的還有氣溫,它以人們可以感知的速度一點一點攀升,期間,午休的人多了,上山的人少了。而學校裡,學生們都放暑假了,大街上,正午時分更是難得瞧見幾個人影。無處躲藏的人們急需就近找一處避暑勝地,或者山中涼亭,或者臨水小樓。此時,除了清香襲人的茉莉花,池塘裡的荷花也已經開得差不多了。「彼澤之陂,有蒲與荷。」荷花亭亭玉立,宛如佳人。人站在岸邊向荷塘中央望去,碧綠的葉子在藍天白雲的輝映下,蒼翠欲滴,分外誘人,而粉色的荷花在紅日的襯托下,亦呈現出一副別樣的嬌豔姿態。當此良辰,如能覓一葉輕舟,在花間徜徉,可謂是得了美景,又得涼爽。隨著時間的推移,雷雨來得越來越頻繁了。雷雨來時,黑雲翻墨,白雨跳珠。這樣的天氣不宜外出,只適合待在屋裡,膽子大的可以趴在窗口欣賞遠處的電閃雷鳴,看霹靂震天,就好比看一部好萊塢大片,膽子小的可以捂上耳朵,也可以邀請幾個要好的朋友聊聊有意思或無意思的近來。有情趣的小夫妻,也可以尋一個週末,賭書潑茶,在響雷震震的午後或黃昏謀得一番雅趣。顯然,於漫長的人生而言,於四時的晴雨而言,小暑只是開始,遠未到結束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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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樹鳥鳴向陽開

譚丁彔初夏的風,叩響窗櫺,窸窸窣窣地擠進戶內。睡夢初醒,還未來得及起身,隱隱約約聽到窗外傳來的鳥鳴,如晨風中吹響一支清笛。我趕緊來到窗前,輕推窗門,倚窗眺望。鳥鳴茂盛,彷彿碧樹上盛開了許多花朵,明豔而動人心魂。我的居處遠離鬧市,有山水龍盤的美稱。窗外有小湖、湖心小島、一片茂密的松林。林地裡雜生著些許榕樹和桉樹,許多鳥類在這片林間安巢。不喜喧鬧的我與鳥為鄰,整日都可聆聽鳥的歌聲。站在窗前,鳥鳴此起彼伏。我的心裡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麼魔力讓這些生靈在淩晨就開始歡鳴。幾只鳥兒時而躍起,時而落在枝頭,彷彿興奮地在商議著某件大事,激動之時手舞足蹈。它們到底在討論著什麼內容,你一言我一語,毫無章法。是談論早晨的花香,或在分享昨夜做過的一個美夢,是為一只蟲爭吵,還是為兒女尋找親家,我不得而知。我的心思有些紊亂,暗自笑自己的迂腐,鳥兒才沒人類那麼世俗呢!春末夏初,正值「江花紅勝火,江水綠如藍」的季節。陣陣的鳥鳴把我引向那悠遠的詩意之中。「鳥鳴晨曦曉色裡,江南水鄉美如畫。」遠在故鄉外,落花最傷情。不知遠方的故鄉,是否依然美麗,童年時聽過的鳥鳴依舊還有餘音。「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好的愛情故事裡鳥鳴是最好的點綴,眼前的鳥鳴中不知是否也有呆萌的鳥兒在表達愛意。「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文學奇才李商隱在抱負難酬中鬱鬱而終,摯友崔玨難掩悲慟,寫下悼亡詩。其感之深,其情之真,一聲鳥鳴,催人淚下。人類的情感大抵和鳥類有相通之處,那些回憶中的往事,往往會在歲月的累積下發酵,會生出許多綠意,在一個人或一只鳥的身體裡蔓延,長出許多燦爛的花來。這樹上的鳥兒,三三兩兩,成雙成對的,彷彿一個幸福的大家庭。鳥的身型也大都比較小,行飛自如,有的麻衣綴花,有的黃褐插翎,有的腹灰背綠。叫起來,聲音也各有特色,有的節奏緊湊拖著長音,有的舒緩悠閒帶著停頓,也有的「唧唧」短暫親切柔和。這鳥兒想必是幸福的,它們悠閒自在,坦然純粹。和人類相比,應該算得上是一種幸福的典範吧!人生的旅途漫長,遇見的風景無數。可是我們觀賞風景的時候,不一定能達到鳥的境界。無論面對風雨陽光,還是黑雲流嵐,始終保持完美地歌唱生活。天晴時與陽光為友,在花葉間攜友同行,共賞人間美景;雨落風起時,也不心慌,借一角屋簷,整理羽毛,等待下一次騰飛;拂曉天亮,用歌聲喚醒伴侶,開始一天美好的展望;日暮朦朧時,喁喁私語傾訴愛意,展翅歸巢。總之,四季迴圈,不分炎炎暑夏,不分苦秋寒冬,在清風朗月中歌吟,在風雨流嵐中疾飛。不管前方是苦難還是幸福,它們在自然的日月風雨中享受完整的人生。生是一支箭,死是一抔土,快意人生,悠然暢快。窗外的陽光擠入戶內,十分亮眼。心情如鳥兒飛向天空,人活著不應醉情於繁華,不沉湎於寂寥,像鳥一樣修行,放歌天宇,振翮遠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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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生活裡

汪啟疆有一個人仰在一壁巨大石頭屹立的頑強下不勘站立,祗能仰看著屈服石頭的天空不變色一無表情 很遠很遠地方來的風 都停住雲在凝固有一個人被巨岩緊緊遮住太陽覺得自己很黑暗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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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骸骨與花——給喬治亞‧歐姬芙

不要聽印地安人說 你給我天花 我給你梅毒 通過白令海峽 或比海峽更幽暗的 屋前……長梯通到 靈魂的居所鎖鏈蛇的屍體在絨盒裡 沒有上鎖(女巫在別人的嘴裡) 麥迪遜有橋——通到你的高中 你知道維吉尼亞是一個州 壓住遠方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她比意識流還瘦,也曾徹夜瞪著 一瓶三氯乙醛……後來,她走 到燈塔裡去;比你更加找死…… 沒有那樣的平行時空讓她遇到 奧蘭多‧布魯——他演自己的精靈 在魔戒……) 你、你也有自己的房間 生機無限 骸骨與花 像一隻 兔子……渴垂在銅罐旁邊。最好的辭彙留給色調和韻律說出 所有的夜色、黃昏 都是泥黃的磚屋 而骨盆難說不是最原始的搖籃…… 那麼靠近密西根——太陽草原市 畫不出生命的湖灣。等他們 搜刮完所有的鱗片;魚就退出 自己的江湖……原子彈在廣島 爆炸的時候。你還在幽靈牧場寫生 馬的頭骨、鹿的頭骨、羊的頭骨、牛的頭骨 空洞的眼眶裡 有風吹來 寡婦的啜泣聲…… 印地安人西雅圖酋長的遠房親戚—— 一個比森林更加蕭條的平凡的父親 又在華盛頓湖畔埋下自己 早夭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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