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出境‧入境

倫敦街景文/圖 余致毅一趟旅程中,幾次短暫的進出倫敦,每回都帶來不同的感受,也許就是倫敦的多變與多情。提早到巴黎北站準備搭乘前往倫敦的歐洲之星,順利的通過法國海關,卻被英國海關留了下來。在等待的過程,看見旁邊一對夫妻,因為先生是自由設計者沒有固定公司的緣故被留下來審查,海關似乎不打算讓那對苦苦哀求的夫妻通關,又有另外兩三名女子也被要求留在一邊等待。我感到有些惶恐,一面擔心火車的時間,一面擔心若被滯留在法國無法返回英國該如何,是不是我的旅程就要嘎然中止。我的行李被拿去X光安檢後,女警接著打開行李簡單的盤查,卻把我已經岌岌可危的行李拉鍊拉出軌,海關先生問了我許多問題,又檢查了攜帶的現金,不一會又領我去一旁的房間等待,看著一波一波陸續通過安檢前往月台的旅客,心急如焚的我只能乾著急。倫敦大橋速寫在這間密閉的小房間裡,海關先生戴著白手套慢條斯理的一一掏出我行李內的東西,逐一詢問,這是什麼,那是什麼。拿著我留下來的歐洲城市地圖小冊子,詢問去了哪裡,檢視著那些凌亂的小紙條收據和地圖,詳細的閱讀我的隨身小手札,一面說若是錯過了這班火車會幫我安排下一班。經過反覆的檢查與詳細的詢問,我辭不達意的英語及繁雜的思緒在這簡單如拷問犯人的空間內橫衝直撞,各種恐怖的想像漫天飛舞。優雅斯文的海關先生說著一口令人懷念的英式腔調,困住我大概一個半小時,大概是認為我應該沒有什麼非法滯留英國的企圖,總算說了聲Good Luck,要我自己修好行李拉鍊,趕緊去搭車。背著沉重的行李,實在無法在月台樓梯間奔跑,總算在開車前兩分鐘慌亂的跳上列車,瞬間車門馬上就關閉了,英國列車往往在出發時間前半分鐘關車門準備發車,幸好趕在最後一刻順利搭上歐洲之星前往倫敦。 在倫敦短暫的停留一晚,住的這間旅館跟之前入住的也是同一個系統的背包客旅舍,外觀的建築及內部的構造格局十分雷同,但是淋浴間卻在如迷宮的地底,跟著不明顯且方向不清的指標前進,從房間到淋浴間得經過十二道門,永遠記不清正確的路線。稍晚跟著方從愛丁堡表演結束,坐了一夜巴士來自中國的兩個男孩出門繞繞,兩個大男生也是第一次到英國,聽他們談起在日本東京訓練、巡迴演出的辛苦工作歷練,以及過去在中國唸書學習的過程,非常率直真性情的大男孩,即使一人回到中國工作一人前往紐西蘭唸書,兩人仍共同為他們的表演戲劇夢努力奮鬥。我們在東彎西拐下總算進入蘇活區,每家酒吧熱鬧沸騰的站滿光鮮亮麗的年輕男女,在倫敦的心臟感受時尚流行尖端的氛圍,每家店都人聲鼎沸,從一個寧靜的巷道一下就彎進熱鬧華麗的夜生活。在英國的中國餐廳說著中文聊天,吃著餛飩麵真是奇妙,英國的食物價格驚人,即使連中國餐館的一碗麵加上服務費都大約台幣三百元了。他們兩人還要去酒吧逛逛,就先送我回去旅館,可是我們剛剛都是七彎八拐繞到這來,誰也不記得路,也都剛好是路癡。走出蘇活區後,夜晚看出去的建築和道路都長得一模一樣,難以判斷辨識,問了幾個路人,大家似乎也不太清楚,幸好經過一個公園感到有些熟悉,想起這附近似乎就是大英博物館,那麼旅館應該就在附近了。不一會兒就看到旅館附近的地鐵標誌,我們三人總算鬆一口氣,他們也可以趕回去跟朋友赴約了。我們在深夜的街口擁抱道別,明天大概沒有機會道別,雖然只是相處短短幾小時,他們卻十分親切健談的分享了他們的人生片段,甘苦掙扎與精彩。每個人四面八方來去,卻能在一個異地相識,真是奇妙的緣分與命運。希望他們在接下來的人生中平安,共同攜手實踐他們的夢想。 自葡萄牙里斯本經歷了二十多小時的長途巴士旅行,抵達法國巴黎,再經過一個半小時的滯留盤問後,輾轉抵達英國倫敦,回到旅館後,感到精疲力竭的我,總算可以躺平在床上休息。翌日,吃早餐時,和同間寢室在英國唸書來自中國的女孩聊天,她即將前往肯亞看動物大遷徙,送給我乳液和紅蘋果,而我也即將前往冰島。每個人要去的前方要走的路不盡相同,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願景和別人的夢想前進,也許很快的我也能踏上那片廣袤的非洲大陸一探究竟。我們是誰,我們身在何方,我們要往哪裡去呢?我脫離了常軌,命運之手要把我帶往何方呢? 等再次入境英國時,依舊被機場的海關小姐詢問許多問題,幸好順利通關。由於班機延遲起飛的緣故,等抵達旅館都已經晚上十二點多了,幸好二十四小時的櫃檯前還有一些同樣背著大行李的旅人在等待。住了兩晚又被換到另一間九人房,還好睡在下鋪方便進出,睡在中鋪和上鋪的加拿大小情侶爬上爬下,有時兩人擠在中鋪或是擠在上鋪親吻的吱吱作響,無法坐直的我曲在下鋪裡感受整座床的震動,他們和友人也從英國作為起點展開為期三個月的旅行。能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和情人及好友一同實踐長期旅行真是一件幸福的事,趁著年輕踏出自己的藩籬界線,試探自己的可能與極限。我在倫敦,出境入境,我在我漫長的旅程中,也不斷的出境入境,從過去的我出走,繼續往未來的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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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關於蝴蝶

文/小令 插圖/國泰人們眼中的蝴蝶,向來不是同一隻蝴蝶。即便我們的眼前,就只有那一隻。第一次告訴你跟蝴蝶有關的事,是機車上山時候,騎車的你過彎、加速,後座的我,只顧在樹葉間的光斑中,用眼睛祝禱每一隻來到面前的蝴蝶不要受傷。搭完便車,告訴你,以後上山看到蝴蝶,車子要放慢,蝴蝶如果不過去,人就不該過得去。你說好。 過段時間,我們一起去知本林道的瀑布;環境中的豐沛水氣、霧氣,而有大量的蝴蝶貼著積水的山路,在炎熱的夏天路面上吸水。牠們群聚在反光的水面上,纖細輕薄而易驚,不時拍動自己,又驚動一旁;彷彿喝一口水,就要嚇一跳的俏皮節奏。我太沉迷那畫面,來不及去馬路旁揮手要那些經過的車輛慢下──連續兩輛大型車子疾駛過滿地的蝴蝶──站在瀑布下方,轉頭看蝴蝶的我,伴隨身後沖激的轟鳴巨流,使我呆愣原地。原本有二十來隻在馬路上停駐吸水的蝴蝶,只剩下沿著輪胎拖曳的水漬壓痕,跟著遠去的車聲漸逝。我發不出聲音,我聲音在喉嚨與耳膜間,被身後瀑布擊沉。我啞著眼睛數,還剩下幾隻蝴蝶。 最近一次看見蝴蝶,是我們在採買日用品回程的騎樓下,地面鋪設灰鐵色的磁磚,有一隻沖繩小灰蝶。牠四處點地,又忙亂騰起。你說牠一定很渴,在找水;教我用手指沾沾口水,靠近地面。你示範一次,小灰蝶果然飛快就停在你的指腹上;我看了趕緊舔舔自己的手,在食指留下薄薄的口水,伸向牠,小灰蝶果然改飛往我的手指停駐。看牠伸出口器欲吸,但立刻又收捲,因為我的口水一下就乾掉;小灰蝶飛走,繼續尋水。從來不知道有這種方法可以吸引、親近蝴蝶,我收著停過小灰蝶的皮膚表面、根本毫無重量的觸覺記憶,像幾根頭髮一起在手指上站了一下的感覺,忽有一絲可惜,我可惜的是蝴蝶是沒有聲音的,但我看到的小灰蝶卻是多聲部的,在翅膀開合的變化中,彷彿一位樂團指揮家般激烈生動;然而,蝴蝶指揮著的是氣流。有時會去住家附近的郊山走走,當作運動。常見一名打赤膊的男子,光腳,汗流浹背在步道上來回折返;除了一條運動褲,身無長物。每次在狹窄的步道與男子錯身,都覺得尷尬。某一次,往上爬坡的我抬頭,見到赤膊男子似乎正在轉角處的草叢間不動,等到我靠近,他才又重新啟動下坡的步伐,在他移動的瞬間,我驚見他全身的蝴蝶紛飛;原來他讓自己流一身的汗,就是為了要站在山中,給蝴蝶補給鹽類。等我爬到草叢的位置,沒有半隻蝴蝶,濕漉漉的男子,也已下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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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北仔,回家

詩/圖 林益彰回家,回家的路啊清清楚楚卻又蜿蜒崎嶇躊躇、迷惘、猶疑不定回家的路是在那裡而我又該怎麼走過去 記憶是眼淚的臟器公園路、中山路、永樂市場披著四維地下道的點點滴滴經過赤崁樓文昌閣我停在石精臼充斥羈絆的詞語前愣然是此刻的清晰恍若漫漫野渡的意象間始終橫著堅定執拗的方舟 小北仔、民族路或小府城臨時地稱謂不再是尋搜的印記名姓不過是牽引的漣漪了大頭仔、蔡介雄、阿兄矣、阿姐矣記憶仍有多少尋覓尋覓的隱喻還未被回憶朗朗地勾起 當熟悉的夜晚再次來臨當北極星再次燦爛這座不夜城當此起彼落的演奏再次喧騰時我知道我會沉默,我該沉默地靜靜地聆聽眼前盛世再起的南方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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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尋找四眼

文/張燕風 圖/雨順老高最愛吃小籠包。所以每次回到台灣,安頓下來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直奔淡水往台北的紅線捷運,一路坐到最後一站,在101大樓那個出口出來,只需快走幾步,就可以步入思念已久的「鼎泰豐」。鮮肉、蟹粉、絲瓜,先各來一籠,小菜兩碟,配上大碗酸辣湯,蝦仁蛋炒飯,老高吃的滿口生津,美得很!高太太對食物並沒有那麼瘋狂。但她也急於坐上捷運陪老高去吃小籠包。因為她可以在車行途中會見一位老友。這位老友已經認識多年了,每次短短相會的時間裡,只要互相點個頭,心照不宣的彼此問個好,高太太的心裡就踏實了,因為她知道老友別來無恙,仍然在那裡等候著與高太太相見的每一次。老友駐顏有術可真是沒話說,她原來就喜歡濃妝豔抹,永遠是斜拉往上的鳳眼、挺直的鼻樑、粉噗噗的雙頰、菱角般的紅唇,就連那線條姣好的鵝蛋臉,也從沒有受到地心引力而下垂過。而歲月並沒有如此厚待高太太,近些年來頭髮已泛白絲,眼睛也漸昏花,有一次恍惚中竟把老友一雙美麗的鳳眼,看成了上下兩雙,四隻眼睛。高太太會看走眼,自己也覺得好笑,但從此她就乾脆稱呼老友為「四眼」了。 這一次,在新冠疫情的陰影下,高家夫婦排除萬難,又回到了念念中的台灣。在完成一切隔離和檢測規定後,二人坐上捷運,他要去吃小籠包,而她想去會四眼。不是上下班時間,車上乘客很少。高太太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眼睛盯往窗外。一站又一站,高太太的心隨著車門的開開關關而越來越興奮,就快見到四眼啦!她,還是那麼光鮮亮麗,引人注目嗎?過了圓山站,窗外那座紅柱金瓦、富麗堂皇的圓山飯店由遠而近,又消失在視線中。啊,應該快到了,怎麼車子在民權西路站停了下來?那四眼呢?怎麼沒有看見她?高太太慌忙的拿起背包,在車門即將關上的剎那衝向月台。老高居然也快速的跟了上來,不悅的責問:「老婆,妳搞什麼鬼啊?車子還沒到101啊!」高太太氣急敗壞的說:「可是,民權西路站都到了,我怎麼沒有看見四眼?不行,我得坐回頭車去圓山站,再坐一遍回來這裡,沿途找找四眼!」老高搖搖頭,他知道老婆是個外來的火星人,和她是有理講不清的,只好不發一言的跟著上了對面月台的反向車。從圓山站又來到了民權西路站,短短的一程,高太太哭喪著臉,眼皮都不敢霎一下,但...還是沒有看見四眼...此時老高肚子空空,眼睛反倒靈敏起來,他捉住高太太的臂膀說:「拜託不要再回去找了,我看到四眼壁畫的那面大牆已經被塗掉啦,現在畫的是卡通龍啦!」淚眼婆娑的高太太,不可置信的低語:「怎麼可能?四眼在那面牆上好多年了,我們已經成為好朋友,她怎麼可以這樣不告而別?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那天,連老高都吃不出小籠包的美味,酸辣湯也只喝了半碗。他對高太太說:「壁畫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嘛!今天在,明天可能就被抹了,妳動什麼真感情?哎,真是...」 第二天早上起來,高太太看見床邊放了一張老高的畫,上面寫著「同框四眼……For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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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斑鳩

文/攝影 吳昭明珠頸斑鳩,台語叫「斑甲」,大家一定不陌生;都市裡只要有一小小綠地,便不難覓其芳蹤。對我來說,在路上、在學校、在公園看到牠們,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如果是在我家陽台、我家欄杆、我家窗邊看到牠們,那便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當我透過客廳那片大玻璃窗發現牠們豐腴的身軀時,我可能會馬上關掉「吸滿食物碎屑」的吸塵器,或輕輕放下「裝滿床單被套」的洗衣籃,或悄悄離開「堆滿鍋碗瓢盆」的流理台;然後屏住我的呼吸,瞪大我的眼睛,拿出我的相機,開始欣賞一場名為「斑鳩國度裡的生命喜悅」這齣戲,片長可能僅30秒。通常,清晨會叫醒我的,不是鬧鐘,是牠們低沉又深遠的「咕,咕咕~」。被鬧鐘催醒是殘酷的,按下「貪睡鍵」似乎是一種「本能」,被斑鳩哼醒是幸福的,開啟「重聽鍵」永遠是一種「享受」,就像在聽「下面音響,中原標準時間上午六點整。」那般親切、自然。其實,我不認為牠們只是「過客」,而極可能是家中的「常客」了,只是我一直認不出今天的「訪客」到底是不是昨天、前天、還是哪一天的「訪客」,因為牠們都圍著一條相同品牌的「黑點圍巾」。以往牠們來訪,不是落單,就是三五成群,今天則是來了一對。古諺有云:「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這句話套用在這對鳥兒身上,可真是貼切極了,瞧,多麼動人的畫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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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空杯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打開茶櫥的玻璃門,飄起淡淡的咖啡香,那是誰的遊魂不忍離去?很難判定是哪一支豆子遺留的體香,是有深棕色眼珠的那位、還是臉色雪白身上永遠都有一股摻和乳香和速成咖啡味的那位、還是豆色淺淡滋味飄忽的那位的魂魄呢?可是櫥櫃裡已沒有半包豆子,只殘留幾張空癟的包裝袋和幾顆豆子,幾顆眼睛無神的盯著你看一樣。那兩顆眼睛恣意搜尋你的鼻息和唇的滋味,你屏住呼吸,怕被他冒著熱氣的體溫灼傷,既好奇又有點興奮地靠近星星的邊緣,伸出怯怯的舌頭,舔吻星芒的銳利,深褐色的血液的味道。他昂揚嘴角線條的微笑裡有一些皺褶,每道褶縫都留著年輪裡深藏的歡愛和失落,日曬、水洗,總之,有了光陰的顏色。天色濛濛,許多穿著灰色和黑色蕾絲的精靈在餐室各個角落以最嫵媚的肢體細細訴說被禁錮的黑靈魂,做為唯一的觀眾和聽眾,只能獻出自己靈魂地圖的初稿,供它們尋到慾望的出口。窗外微微有風,料峭春風無人理,百花兀自笑枝頭,雖然玉蘭和石斑木條狀和輪狀的花瓣散出或不散出香味,載著口罩的我們和不必戴口罩的它們在昏昧的暗影中,癡癡也呆呆地念想曾經從舌尖和身體經過的它們的好和絕情,哭哭笑笑地過日子,繼續過著影影綽綽的日子,天光漸明。曾經擁有過多肉卻木質調那種混合慾感的豆體,當磨豆機激情的旋舞刀刃,將他的身體打碎打碎再打成奈米一般綿密的顆粒,讓接近沸點的水流緩緩通過,像他軟軟的舌,舌尖先感受到甜蜜,慢慢送到舌根,舌根感到情願又難捨的苦,如此,三吋之間佈滿的味蕾,都濃郁卻爽口的滿足佔據。磨豆前會將盛裝咖啡粉的錐形杯漏放在馬克杯上,這馬克杯當然是用來稍等一下佇滿噴香咖啡汁液用的,所以事先拿出來放在桌上。如今等到自己意識到那人絕不會再出現,出現在你的舌尖和身體,之後,看著空空洞洞的杯體,刻意裝飾了刻畫細膩的連體花紋,連串成浪的珠珠、笑臉和皺眉手牽手地跳舞、舞鞋下三葉幸運草勃勃滋長,葉脈滴下如淚露珠,這些珠珠全讓小小托盤多情的收攬。再美好的事物,終將成空,如一隻空悲切的空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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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這世界那麼多人

 文/攝影 蘇佳欣2021年初,剛過完新曆年,準備迎接農曆新年,天氣微冷、疫情稍退。依據防疫規定,出門必須正確佩戴口罩。外出時,我總是小心注意有沒有與人保持安全社交距離,人一多時,總覺得不太放心。那段時間,埃及女孩茉莉和我經常到人多熱鬧的地方去玩,再過不久她即將回埃及定居,也許永遠不會有機會來台灣了。儘管她可以申請展延,繼續留在台灣生活,但是遠在埃及的媽媽擔心她在台灣,距離中國那麼近,說不定很容易得到新冠肺炎。另一方面在台灣的我們卻認為在北非的埃及,搞不好才是更危險的地方呢!我們去墾丁、關子嶺、小琉球、佛光山、高雄駁二特區等觀光景點,每每稍微人多的地方,我便說阿語Adesh Kan Fi Nas,也就是有那麼多人的意思,她稱讚我運用得恰到好處。有了她的幫忙,若沒加減進步一點,實在也說不過去。我們經常因為這句話而相視而笑。不是為了那麼多人而笑,而是「有那麼多人」讓人有點怕怕的,以及我們之間的溝通曾經卡卡的。Adesh Kan Fi Nas其實是歌名,也是第一句歌詞,Adesh是很多,Nas是人,由Fairuz演唱,只要打上這些關鍵字,就會出現許多版本。Fairuz的地位相當於阿語世界的鄧麗君,甚至流行年代更悠久一些,影響更深遠一些,我是這麼對照解釋給茉莉聽的。來台灣學華語的她,曾學唱拼音版本的「甜蜜蜜」Tien Mi Mi,而我的阿語課本裡則有Fairuz的歌曲介紹,由此可知其重要性,透過音樂或歌曲來學習語言,是再好不過的了。課本中,Fairuz的歌曲範例是「在夏日我愛上你」,旋律聽起來淡淡憂傷,卻值得反覆尋思體會,要我聽個一千零一夜也沒問題。歌詞大意是:時間經過了好久,等待的那個人一直沒回來(其實那個人不會回來了),而他的來信卻被雨水淋濕難以辨識(女孩不知道還癡癡地等)。我喜歡唱歌學阿語,特別是傷感的慢歌,可以讓我醞釀好情緒慢慢地跟著唱。光Fairuz一人的經典歌曲便讓我的耳朵總是很忙,沈浸在世界的他鄉、地圓的天方。其中我最喜歡的歌曲就是Adesh Kan Fi Nas,前幾句的翻譯大概是:有那麼多人,在街口角落等著某人,如果下雨,有人帶著傘要去接人,然而即使是好天氣,也沒有人在等我。剛開始聽這首歌,我的第一個大疑問就是「有那麼多人」怎麼可以拿來當歌名,甚至還每段都重複唱「有那麼多人」呢?第二個疑問,Fairuz的歌曲怎麼經常下著雨呢?沙漠地區的阿拉伯人可能比較喜歡雨天,而在台灣的梅雨季節,雨總是會下到讓人討厭起雨。阿語歌曲好聽歸好聽,可我奇奇怪怪的問題一大堆,多到其他老師根本不想理我,唯獨茉莉始終保有耐心,總是面帶親切微笑,認真聽我提出層出不窮的怪問題。她看著我像大人看幼稚小孩的那種眼神,有時並不是因為認同我的說法才點點頭,好像只是為了鼓勵我而已。如今茉莉離開台灣一年多了,我自己終於找到滿意的答案,而且答案就在我可以理解的華語世界中。當我聽到莫文蔚唱著「這世界有那麼多人」,忍不住傳訊息告訴茉莉,加上「這世界」在那麼多人前,是不是更有意思呢?時差六小時的她立刻傳來回覆,有沒有「這世界」,一樣就是有那麼多人,沒有太大的不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可想而知,一抹不置可否的微笑悄悄浮在她臉上。不管如何,我終於明白,這世界有那麼個人,就在那麼多人的世界,那個人就是我的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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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在策馬特看雲

馬特洪峰的雲文/攝影 馮克芳瑞士策馬特(Zermatt)是在瑞士南方,阿爾卑斯山下一個美麗小山城。是瑞士冰河列車東邊的起迄站。基於環保,小城禁止一般車輛進入,只有城內電動車可以行駛。我和外子搭了六小時的冰河列車到這小城。一路上已經看了阿爾卑斯山如詩畫般的美景,抵達這城市,仍然為她的美麗而砰然心動。瑞士因為地形因素,高山鐵路很有名。策馬特鐵路與台灣阿里山森林鐵路是姐妹鐵路,火車站還有一個台灣交通部顯目的中文標示。搭乘小城的Gornergrat鐵路(戈爾內格拉特鐵路)上到3100公尺的觀景台,飽覽阿爾卑斯山群峰以及著名的三角錐馬特洪峰(Mt Matterhorn, 4478公尺) ,同時可以看到壯麗的冰川,這是我和外子德瑞自助旅行,特別在策馬特停留的原因。馬特洪峰最有名,是日出時金燦的陽光照在三角錐上的金三角。因為我在旅館房間就可看到,沒有起早和觀光客趕第一班車上山。只是天公不作美,上山後(九月中旬),雲霧繚繞,繼而白雪紛飛,天地蒼茫,四周壯闊的山景都看不到。觀景平台上有一間簡單質樸的袖珍天主堂。這也是我造訪過海拔最高的天主教堂。我們在觀景台內吃了早午餐,等了一個多小時,雪停了,雲霧稍散,可以看到冰川模糊的身影。起身往山下湖邊步道健行去,那個湖可以看到馬特洪峰的倒影。走著走著,雲霧消散,天空澄藍,終年不化的積雪在崇山峻嶺中清晰可見。前方的馬特洪峰也揭開了面紗,讓我們一窺全貌,只是山頂幾朵白雲環繞在側,三角錐成了梯形。我們在半山腰停下,將背包和登山杖放下,坐著等那幾朵雲兒飄走。其他的雲都隨風遠颺,那幾片卻始終欲走還留,戀戀不捨地在山巔盤桓。就這樣坐了一個多小時。天地俱靜,只有山風拂過耳際的隱隱風聲。我們不用趕路,也沒有眾聲喧嘩的遊客,全然地沈浸在寧靜的大自然裡。仰望藍天,它是如此靠近我。多少年來,日子是踩著風火輪疾馳在時間的跑道上,幾乎沒有停歇。此時此刻,那些塞滿在我心中的紛紛擾擾,如那漏斗中的流沙,緩緩地下沈,沒入我見不著的黑洞中,然後我的心就這樣地空下來了。我第一次感受到內心深處的靜謐,在宇宙洪荒中御風翱翔的自由。暮色籠罩中,搭火車下山。沿途風景正是「雲和積雪蒼山晚,煙伴殘陽綠樹昏」。出了車站,沿著一條小河走回旅館。轉頭一看,雲兒已散,馬特洪三角錐山峰偉岸沈默地聳立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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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暖日忘機

 文/圖 周柳靜芝晨起拉開窗簾,歡快的陽光嘩啦啦地吵鬧著衝進室內,經此一照,一顆漂亮的心瞬間「拍立得」。我家落地窗對著後花園張開了大口,窗壁朝東的吃進日出,向北的飲來亮鏜。於此兩處,我擺下小搖椅及老爺椅,搖身翹腳的偷點兒忙中閑樂。復加懷裡書句、冰茶咖啡、青天白雲、日照金鱗、風拂葉動、花開色溢,實為靜動兩相宜。園子的野兔、松鼠、鳥雀,有時就在隔一壁玻璃之距和我對望。牠們不請自來,又自去不送,沒有一點規矩,而這卻是自然天地裡的方圓。.健走時經過一家前院長時開遍殷紅玫瑰的,丹朱峙傲時間之上,自現威儀。艷陽替赤艷譜曲,絳紅瓣上的水珠依樂跳動,滿目嬌麗蔚然。不時地瞧見男主人在車庫門啟處一個固定位置,坐在椅上翹首遐觀對空的日雲陣,狀若自在閑適。我們道日安說哈嘍的,就這樣夾生拌熟的成為朋友。他告訴我對角的天色總令他目不轉瞬,我朝他手指處,未察出如何的特殊。但由於位在西邊,黃昏時暮雲霞披,就像我在家中所選的兩閱讀處──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裡的一片天,那個最適合自己的位置。據他妻子說,每春為玫瑰餵給營養劑,玫瑰即常時開花。我從沒試過加補我家玫瑰,覺得花開花謝應如文章天成。一回她送我一束淡灰藍的心形葉片,裡面夾著些叫不出名的異花──花中間是顆橢圓形、遍生如刺蝟般的刺身球體,沿球粒周邊卻生了十幾瓣像展翅欲飛的紫色翅片。由於形狀與顏色加起來引出我許多興味,我一拿回家便速速揮毫上色,不一會兒功夫,完成了一幅自己頗滿意的作品。有次她轉換興趣,加種一株紫紅色百合,且毫不猶疑地採剪下第一朵開出的百合送我,蕊莖嫩綠,蕊心橙赭,朝外伸捲的花瓣邊緣一味的涅白色。我速走回家,將之插入加水的水晶玻璃瓶裡,每幾天更換新水,她的花竟開了近三星期之久。從花盛經色衰至銷沉,我一直在畫它,三星期畫一世,顏色不停地愈趨黯淡,畫完後,一點兒看不出曾經的郁芬與青春,彷彿模擬的是時間而不是百合。我根本不跟時光競速,就順著光線走,心安理得的畫至最後一抹萎落。.暖照下我總不自覺地忘我出神,浮游於日常邊緣,是逸出,把自己丟在腦後,卻未丟失自己,更感覺自己在這裡,裡面「意足」的能量,能把自己站牢實了,回到生活中必須應對的勞務時,有助腦筋清醒似都「忘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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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我的遊戲時代

 文/陳冠豪 插圖/國泰還沒搬到新家以前,我與哥哥共用一間書房兼臥房,房間裡擺著一張上下鋪的雙層床,旁邊則是並排的兩張書桌。書桌與雙層床之間的空間,就是我們自成一格的遊戲空間。某天,一張白色的電腦桌出現在房間裡,擺在原本並排的兩張書桌旁,上頭擺著巨大的正方體螢幕,以及一台相對比較瘦高的長方體鐵盒主機。這是我家的第一台電腦,自從這台電腦進駐後,我與哥哥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了。雖然電腦有很多功能,但對小時候的我們來說,最大的功能便是拿來玩電腦遊戲。除了電腦內建的接龍、彈珠檯等小遊戲之外,記憶中最早完整玩到破關的遊戲是《仙劍奇俠傳》。《仙劍奇俠傳》是典型的角色扮演遊戲,故事情節隨著主角的冒險而展開,過程中會遇到敵人,展開一場場的戰鬥,從戰鬥中獲取經驗值、提升等級,進而學會更多攻擊敵人的武功招式,生命值、力量等各項能力也會上升。因為只有一台電腦,所以我與哥哥會輪流玩,一個人玩時另一個人就在旁邊看著,在關鍵時刻提出建議。先玩的人要面對陌生的關卡,像是個探險家一樣,玩起來小心翼翼;後玩的人因為已經看過一次了,所以玩起來自然順利許多,有時候進度還會超前,這時候立場就互換了。兩人就這樣互相輪流直到破關,像是各自玩了兩次一樣,但我們卻都樂此不疲。即使在成功破關後,仍一再地從頭玩起,只為了再次體驗每段情節與每場戰鬥,再次跟隨著主角一同歷險,走過大大小小的迷宮、地牢與神祕洞穴;或是用不同的方法破關、練就不同的武功招式;也期望能再次重溫第一次進入遊戲時的期待,以及與哥哥一同破關的興奮。另一個讓我們沉迷的遊戲類型是第一人稱射擊,即是以主角的視野為遊戲畫面。玩家可以用方向鍵來讓主角前進、後退或轉彎,比起角色扮演遊戲,有著更多的臨場感,玩起來更加緊張刺激。《德軍總部》可說是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的始祖,後來陸續出現許多類似的遊戲,如《毀滅戰士》、《異教徒》,遊戲方式大同小異,不同的是每個遊戲獨特的故事與氣氛,外星球、中古世紀等等。在各種恐怖又迷人的情境中,我與哥哥兩人,就這樣一關一關的破關,也從國小慢慢長大到國中、高中,越過了不同的人生關卡。上了大學後,好多新奇的事物接踵而來,在在都是人生中未曾經歷過的有趣體驗,遊戲的順位一下子跑到後面去了,只在偶爾點開電腦裡的資料夾時,看到那些一直留著的遊戲執行檔,才會想起過去的一些遊戲時光。而早在哥哥兩年前上大學時,我們就不再一起玩遊戲了,甚至要隔一、兩個月哥哥返家時才會見上一面。隨著人生不斷地向前,我們的遊戲時代或許已經結束了。當遊戲退出我的人生優先選項之際,我隱約感到一股失落,覺得生活好像被抽掉了某個重要的東西似的。現在回想起來,原來讓我失落的不是遊戲,而是能無憂無慮玩遊戲的那段時光,那段已經永遠逝去、不會再回來了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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