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鷹 人生際遇都是一段一段的，在歲月的旅途中，會遇到許多原本互不相干的人，有些如露，有些似電，偶而一兩個，如露亦似電。 細數職場三十年，碰到的人不計其數，有些終歸只是同事一場，甚或僅止於點頭之交；最多的是共走一段利益交關，小恩小怨滲雜其中者；難能可貴的是遇到一生的貴人，青睞提攜不遺餘力，讓凶險的職場生涯逢凶化吉，歧路變坦途，命運因而大為改觀，一路順風順水。 前兩種人如露，朝陽一出立即融化為水，最終蒸發消逝不見；後一種人似電，不見則已，一旦觸及，則讓人疙瘩直豎兩眼發光、心靈如電光石火般，飛耀閃爍不停。 這些職場上的同事或貴人，因為談的多半是專業，說的多半是術語，極少觸及生命話題，既無法深入相談，更缺相互勉勵，並不有趣。 回顧這些年來，真正讓生活變得有趣的，通常是從職場退下來後所結交的新朋友，彼此既無利害關係，更不存競爭心態，大家或因志趣相投，或因際遇相似，最終成為有共同話題的相交兩圓。   話說職場那段歲月，每天過的，都是戰戰兢兢擔驚受怕，魂不守舍的日子。不是擔憂電訊突然中斷，原因不明待查；就是害怕設備故障，衛星天線失控無法追蹤，致令長官遭逢責備，自身仕途中輟。日子始終懸在憂慮、害怕、繁忙、匆促、苦愁、驚恐……的迴圈當中，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鎮日渾渾噩噩腦袋空白，無暇思索生命何義，生活何價，可說完全沒有樂趣可言。 退休後至今十餘年的歲月，比起三十年的衛星生涯，生活則變得有趣多多。 憶及當年選擇自衛星通信場域優退，實為命運所逼萬不得已之抉擇。原本以為迎來的，會是一連串屎尿與共、魔音侵擾、難過紛擾的日子。萬萬沒想到，因為帶了長孫，不僅重溫了我自己已然忘卻的童年，彌補了幾乎缺席的孩子的童年；最大的彩金，竟意外獲得一個絕無僅有的第三個有趣的童年，讓我此後的日子，發光發亮豐厚飽滿。 以往上班的日子不是家就是辦公室，對生活周邊的環境，其實並不瞭解，鄰里事故，可說置若罔聞，一點都不關心。 因為帶孫的緣故，除了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的鄰里家鄉外，更讓我體悟驗證了寶島之所以稱為美麗寶島的原因。 我們祖孫倆因終日為伴形影不離，攜手玩遍了大街小巷通衢大道、走訪過鄰近知名景點、攀爬過北部青翠山巔；有時或坐捷運至碧潭只為吃一碗紅豆冰，有時或乘台鐵遠至新竹為嘗一口貢丸湯；最萌的一次，坐台鐵慢車晃晃蕩蕩至頭城，突襲拜訪他的叔叔給他一個驚喜，當然也贏得飽餐一頓……這些那些，許許多多的意外和意內的樂趣，都是我於職場時所無法想像的。 帶著孫子四處玩，是第一件讓我的生活變有趣的好事。   從沒想過，我也有當老師的一天。 退休後，很意外的，從工程師的身分逐漸轉換成老師的身分，逢人就被叫老師好，雖則此「師」非彼「師」。 當工程師時，同事間慣常以姓加上工程師的「工」字互稱對方，例如我姓吳，同事都稱我吳工，有某同事姓朱，我們都稱他朱工。 科技工作簡約為便，原本沒什不好，只是聽來怪怪的，在不明究底的人聽來，朱工變成「諸公」或「豬公」，吳工常常被聽成「吳公」，睡在山上的吳「公」，自己聽了，都覺得毛毛的。 退休後從事兒童文學創作，意外得到老師這個稱號後，我從此沒了「吳公」的煩惱或尷尬。 話說回來，我這個被稱為老師的「老師」，和一般真正的老師不盡相同。韓愈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我既無道可傳，又無業可授，更沒那麼了不起，道德學問高深到足以為人解惑；小朋友及童友們稱呼我為老師，只因我創作了一些故事，寫了一些童話，出了幾本童詩集，從此無論走到哪、去到哪，都被以老師稱呼了。 說來慚愧，我既無法傳道授業解惑，實愧稱老師。思來想去，唯一稍安的，只餘給小朋友帶來快樂，為人間帶來一些兒時歡樂吧。當然啦，有作用力必有反作用力，小朋友的回饋，也給我帶來意外的創作樂趣，並樂此不疲。 我的孫子說，阿公「用科學看世界，用科幻看宇宙；用真情說故事，用童心寫兒歌。」他說的一點沒錯，用文學的火點科學的燈，或以科學的燈亮文學的火，一直是我努力寫作兒童文學努力的方向和目標。 有一位小朋友告訴我，「我喜歡〈我身體裡的魔（心魔）〉這首——我想要有一隻大鐵鎚/輕敲一下校長的頭/讓他不行不要不可/說不出口，這幾句是我最喜歡的，因為字詞優美幽默，又非常好笑。」看到這樣的回饋，除了為他感到高興外，也為自己增添發掘出詩文中的樂趣柴火而更加努力不已。 另外一位小朋友的回饋讓我的心情嗨到頂點，他說：「您寫的童詩……真的是我這輩子最享受看書的美好時光，而且還是有關科學的，也因為您，我才會喜歡上童詩。最後我希望您能夠繼續寫書，把您的專長發揮給大家看！」 有個小男生說：「自從我上小學後，就再沒看過童詩了，這本書讓我回味起以前看童詩的心情。」 有個小女生說：「看完了您的書，我重新去感受這個世界的每種事物，發現了許多不同的事情，非常謝謝您的書，豐富了我的生活。」 當初寫作時萬萬沒想到，我用科學的眼睛寫的科學童話和科學童詩，竟然可以帶領孩子們重新去看世界，豐富寬廣他們的視野。 文章寫到這兒，心中不由得升起一個期盼，希望我寫的每一本童書，每一首詩歌，都是一顆顆愛的種子，種入並溫潤每個小朋友的心靈。 哈，寫作兒童文學，是讓我的退休生活變得更加有趣的第二件好事。 最後還有一件事更奇妙，簡直像天方夜譚，我竟然能在父親逝世三年後，偷窺他小時候的成績單。 自從我寫作出書，並成為國小國語課文裡的作家後，開始有學校老師邀我到學校與小朋友「作家有約」，少則一回，多則兩三次；最近的在住家附近，最遠的到過澎湖。我也因此有機會回到母校士林國小演講，事後並獲校長贈送當年黑白畢業照以資紀念。沒想到在離開小學近一甲子後，我還能得此殊榮重溫舊夢，也算是暮年奇遇吧。 這還不稀奇，當校長聞知我爸畢業於八芝蘭公學校(士林國小前身)時，特地翻查了日據時代父親就讀時的成績單供我留念，讓我更加雀躍不已。我也才知道，我讀書成績不佳，其來有自，血緣嘛，不能怪我。 這些，那些，種種有趣的人和事，都發生在我退離職場之後，看倌大人您說說看，人生有趣，是不是從退休後才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