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歲末大掃除

文/攝影 默子 記得不久前才過完年,怎麼一下子又到歲末年終了?年終大掃除,連平日汲營的家庭主婦也不例外,鄰居阿嬤最勤快了,認真地刷洗竹編的桌罩,近年幾乎少見了,除非上了年紀的我輩,如果問年輕人或許會質疑,這個阿嬤怎麼在洗竹籠?還真愛玩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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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江南好雪知時節

文/潘玉毅 插圖/國泰 南方人對於一場雪的渴望,不亞於內陸地區的人對於海的嚮往。雪還未下時,聽聞即將下雪的消息,人們紛紛化身段子手,在微博、微信上忙碌開了:「整個南國都在等雪,就像一個初戀的少女等待男友,怕他不來,又怕他亂來……」這個比喻可謂形象,將人們渴望下雪又怕大雪成災的矛盾心情刻畫得入木三分。盼望著,盼望著,雪終於還是來了。初時只是一點兩點,漸漸地就大了,量詞也由「點」換成了「片」,只一會兒工夫,就讓大樹小草都白了頭髮。忽而又停了,停了片刻忽而又下了。在人們滿懷期待的目光裡,它由著自己的性子,走走停停。對於雪來說,風是良伴,我們在讀古詩詞的時候常能看到「風雪」一詞。風徐徐,雪急急,因為有風,雪才是飛雪,才有紛紛揚揚的動感。除了風,雨也算是雪的老搭檔。雪剛剛抵達人間時,常常以雨夾雪的形式出現。彷彿一個靦腆少年初登舞台,需要一個老師傅帶著。蒼茫天地就是雪的舞台,無聲的伴奏響起,水袖投、擲、拋、拂、盪、抖、回、捧、提間,一場雪款款而來,癡了世人,醉了時光。當然,雪不只是一個演員,還是一個魔術師,不管什麼物事到它手裡都能變成白色。它只需輕輕一抖手,無論是河邊青青草,還是屋頂琉璃瓦,全都不見了本來面貌——綠消失了,黑隱身了,藏在了素裹的銀妝裡,彷彿萬物原初的模樣,盡顯純與真的本色。於是有人這樣吟唱:只要一下雪,北京變回了北平,南京變回了金陵,洛陽變回了東都,西安變回了長安……而我們是那永遠不變的守候,一等一年,有時又是千年。雪落在屋頂,屋頂一片雪白,雪落在大地,大地也是一片雪白。城市與鄉村在這一刻都沒有了分別,大人和小孩也沒有了分別。天地重回混沌,人則重回童真。也正因此,我們方始明白「每一次不期而遇都是久別重逢」這句話的深刻含義。雪由現實中落入朋友圈,打開手機,滿屏都是雀躍之聲,老人,小孩,中年人,見雪如見歡喜。相機上,手機上,偶爾也見幾隻不畏寒的雀鳥,迎著風雪,立在樹杈上或是電線上,嘰嘰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一如往昔。今夕何夕,往昔又是何昔?人們多半不知從何說起,但每個人的記憶裡都有一場雪,這是肯定的,或在孩提時,或在少年時,或在中年與暮年。它之所以令人難忘,興許是因為世殊時異,不管你現在窮困潦倒或是發跡變泰,再也見不到那年的雪那年的場景,找不回那年的自己那年的天真。 一場回憶一場夢。每逢下雪,我都會想念老屋門前的那片竹林。竹林有雪時,翠竹與白雪相映成趣,如一盤功夫到家的小蔥拌豆腐,色香味俱全。白雪覆蓋在竹梢上,風一吹,彈得滿地都是。最俏媚的是那誤入竹林深處的茶花,白的妖嬈,紅的嬌豔,讓暗香浮動的梅花都遜色三分。竹林裡亦有小溪,此時水流不密,溪石裸露,罩著雪,更顯蒼茫之態。兩邊的雜草雜樹沒了遮擋,可以看見蟬留下的殼,鳥留下的巢,風送至的一捧雪。竹林之下除了我家,還有幾間小屋,住著幾位老人。老人的孩子外出打工去了,每年只有過年時候才回家,逢著雪天也是常有的事。風雪載途,對於旅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煎熬。然而,風雪再大,擋不住遊子回家的路,「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這一點古往今來從未變過。哪怕回家只能作短暫的停留,也要匆匆一行,與家人一晤,得片刻溫存。正如農家小院裡,大雪紛飛,蓋不住地裡蔬菜蔥蘢的長勢。在江南,有雪臨門,通常半是雪子半是雨滴。此時躲在書房裡看書、飲茶、賞雪無疑是一件美事。雖則紅泥小火爐變成了空調、電暖氣,少了幾分古色古香的味道,但只要人的情懷和對於雪的偏愛不變,雪總歸是美的,雪夜總歸是可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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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雪漫紅白

這世間,本就是各人下各人的雪,各人有著各人的隱晦與皎潔。 〈青春異視界〉 文/陳桐 插圖/國泰 雪,輕輕地從九霄穹頂曼舞而下,染白了我額前縷縷青絲。暗自記得初次賞雪的時日,時間的大手將盛夏蒼翠的山巔,頃刻間便塗抹成一幅水墨畫卷。青翠的草地一瞬間變成了聖潔的雪域高原,只剩下雪下隱隱約約的暗紅,地火一般地流轉著,灼燙著,無邊無際的雪原。這是四川與西藏的交界之山,它聆聽了太多旅遊者初入高原的驚嘆與讚美,也見過太多的朝拜者匍匐著,誦讀著經文。它的身上背負著皎潔的白雪,身下蘊含著溫熱的地火──正是這種溫熱滋養著山上的紅花綠草,讓一切都充滿了生機。這座山口是永恆的戰場。翠綠與潔白就在這些灰白而粗糙的流石的脊背上廝殺,不斷的有一抹抹鮮紅滴落,隨即便被雪花掩藏。白雪緊緊地抱住翠綠的身軀,用盡全力的壓在她柔軟的身體之上,一次又一次奮力的衝刺著。汗水匯成一道道溪流,一縷縷,緩緩的撫摸著山丘,滋養著柔弱的翠綠。百里寂寥無人,唯有風聲在耳畔喘息。柔軟的雲朵中,一扇小小的破天青的窗口透過了幾縷透明如玻璃一般的陽光。砂糖一樣的雪粒被烘烤成蓬鬆而柔軟的棉花糖,七彩的絲線在空中自由的舞蹈,編織出一顆晶瑩而又脆弱的愛心。山有自己的隱晦與皎潔,人生亦然。 在這裡,我曾遇見朝聖的你,那時你正和其他僧眾一起,身披破舊的暗紅袈裟,念著經書像西藏朝拜而去。你年輕而又強壯的身體一次次匍匐在雪地之上,眼神是那樣投入,那樣虔誠,如聖湖的湖水,沉靜而皎潔。然而,在你抬頭,凝視我的那一刻,這一切都被打破了。 如今,我佇立在山口,目光穿過一層又一層的山脈,遠遠地望向那個遙遠的天邊。我看不見你,但我知道,此刻你就在海子邊。白雪在天空中紛亂的飄灑,又安安靜靜的堆積在你的你的腳下。手中的香一陣陣明明暗暗,雪地上的腳印一行行深深淺淺。大小不等的石塊上纏著彩色的哈達,歪歪斜斜的支撐著一座祈福的瑪尼堆。你虔誠的跪在聖湖的面前,任由潔白的雪花似哈達將你全身裹滿,閉目不言。一陣風忽然掠過,天地間霎時一片乳白。風馬圍繞著湖邊奔跑,瑪尼堆轟然倒塌,石子在心湖中蕩起了波紋。潔白的原野消失,原來每一塊巨石上皆是火紅一片。赤紅的苔蘚早已悄悄紮下溫熱的根系,只等這一陣春風。你睜開比湖水更清澈透明的雙眼,對聖湖喃喃念著我的名字。陽光自白雪中伸出溫熱的手臂,擁你入懷。慾望能被隱晦,能被壓抑,卻永遠不會消失,如同雪下的春草,一陣風吹過便會甦醒,重新給山脈點上生機的碧綠。世間的風月,怎麼能抵雪下的暖陽和春風。我的雙腳深深的陷入了積雪,好像紮下了一條條根系。恍然間,我好像又看到你三步一跪,正磕著長頭緩緩地向我走來。熟悉的對話,此刻再一次湧上我的心頭。「你們,究竟是為何,轉山轉水,不肯停止?」「我們?有些人想在人間領悟一切,破繭重生;有人想遠離塵世,還清本來面目,心絕去來緣;還有人只是想登過山嶺,否則他的歲月便永遠躁動,不肯安息……」白色的雪浪中,金色的風鈴聲緩緩響起,似乎是人生的畫卷,正在被慢慢拉開。「那,這條路,有沒有實現你的願望?」「或許有吧……我漫游過無數山川,看見過了或青春或冶豔的面孔,聽見過了純粹或放浪的聲音,見過了燎原業火,也見過千丈冰川。我感知到我的宿命就是在山嶺間遊蕩,於是我便選擇安歇在路上,心絕俗世……」 你又一次沿著玉帶一般的公路不斷的向前朝拜而去,夕陽在他的身上折射出橙紅的光芒,好似萬道霞光加持的袈裟,神聖而璀璨。我跑上前去,問出了那個一直凝滯在唇齒間的問題。「可你終究沒有做到。現在你抬頭,看見的是我,不是佛,對嗎?」那具看似永遠不會停歇的身軀僵直了。萬道霞光緩緩的碎裂成粉末,風鈴的聲音也被寒風捲走。在一片昏暗之中,在狂風與暴雪夾雜的山口,你的眼神燃起了慾望的火焰,那雙乾裂的嘴唇動了動,好似在雪地中茫然覺醒的人在痛苦的掙扎。「是的。只可惜我今生已經許給了佛,希望來世你能記得等我。」此刻,你不是僧,不是佛,而只是二十多歲的一個,普通的,黝黑的青年。 我愣住了,雙眼被你眼中的火焰灼燒的落淚。我想說些什麼希望你回歸人間從此長相廝守的話,但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來生太遠,怕是寄不到諾言;而今生我只是個外鄉人,是偶爾至此的遊客,無法陪他走未來的人生。「你還是忘了我吧。」我們是兩片下雪的雲朵,偶然間在山間相遇。但雲朵終究不能永遠停留,我們也終將會離開彼此。我無法替你下你的雪,你也無法發掘那些我雪下的慾望與愛情。既然無法相守,那便不要掙扎。相擁相纏,不如一別兩寬。就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便約好了要一起走散。所以後來沒有相聚也無需覺得可惜。你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山路盡頭。我則好似大夢初醒,只剩下一些細微的感覺。它們就像山野上的紅與白,即使曾經被大雪覆蓋,也終究會捲土重來。只希望到那一天,我們不要遺失了那些我們最寶貴的隱晦與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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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歲暮遐思

大武鄉和平部落排灣族孩童,林明理攝 文/圖 林明理 在我的記憶裡,背倚中央山脈的大武鄉,村民多為排灣族,位於火車站後方的和平部落在日治時期因為設有農業研習所及軍營,被稱為大本營。從山坡上鳥瞰,太平洋的潮水散發著融融的暖意;但讓暖意湧入我心底的不是頭頂的那片金色陽光,而是來自和平部落活動中心裡三位孩童同我邂逅的溫情。我不得不承認,他們是純真的天使。從靦腆地面對鏡頭到好奇地跟著練習拍照,甚至開心地擺出各種俏皮的姿勢,還唱起了歌。這一切讓我百感交集,連高高在上的天空也感覺到了這個部落的熱情。等到火車呼嘯通過大武站,風又徐徐漫過來。我便揮了揮手,轉身向來路上。那百鳥千樹的交響復起,石牆中鐫刻著百步蛇圖紋和勇士形象的地標,在回眸的一瞬,心跟著激動起來。風裹著木香,也含著湛藍。 多想是一隻鷹,掀掉心的羈絆,山風中的香味便裊裊傳來……那國小校園裡的風帶著高山對大海的問候,帶著我的沉思默想,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多想把大武山的瞳孔深處那蒼穹和濱海公園,以及所有的美與感動,珍藏心中。在這歲暮之前,我想起那三位孩童將自己熟悉的歌傳唱起來的模樣。想起那太平洋藍色的風和部落的回聲,還有蟄伏在天邊的雲朵。我掬起山下金龍湖的清氣,走過環湖步道,一隻白鷺鷥無聲地輕掠過水面,掠過朵朵睡蓮,波光盪漾的山之音,織成一片最美的風景。而我感到幸福的是那影樹交錯裡的浮雲在天上,也在湖中。此刻,我將大武部落的故事藏入一朵記憶的雲朵。那兒真美!明朗,鬱鬱蔥蔥。我佇立在群星下,靜靜地想起故鄉田野的柔音,月亮仍懸掛在天上一整夜叮噹響著,彷若耶誕夜唱聖歌報佳音的聲音……讓思鄉的人都不感長夜漫漫,如此美好。端詳著遙遠家鄉的溫暖巷道,也看見過去一年來歲月流逝中帶著歡樂與由中年步入初老的喟嘆。而如今,我聆聽稀微的草蟲鳴響聲,一股思鄉的強烈渴盼,就這樣,隨著月光和山海之音注滿我的心靈。想起瑞典詩人魏瓦留(Lars Wivallius,1605-1669)有段詩句裡寫著:請賜一個好年頭,讓陽光∕照耀以後的四季!∕讓今日的月亮可比昨日,∕既不盈滿也不虧蝕!這真是一句好詩,恰恰符合我的願求。或許,老天有時會對我開個玩笑,讓我有時內心驚苦交加;但事過境遷後,心中又恢復平靜,恍如重生。林明理畫作,〈月夜思〉若要細究一番,我認為,放不下心中桎梏的反應大多歸因於自己的恐懼。倘若想要破除最後一念無明,就要鼓起勇氣去面對,徹底交出自我恐懼,就必然能將煩惱拋擲漏盡了。這是我在病痛中學習的經驗,也在此月明時刻,對所有關照我的友人內心充滿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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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咖啡‧色‧物語〉花神和黃姑娘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對南人而言,十幾度的氣溫是冷的,何況,這幾天氣溫一直下滑,就想起即使是冬季也陽光明媚只有少少幾天陰霾的南部。花神喜歡停留在溫暖的地方,才好為鮮花孕育各種顏色。找到適當的瓶子時,咖啡機旁已隱然聞到掌管La Flor del Cafe的女神曼妙體態散發的氣息:在花香裡層埋了橘花的香氣,這是多麼令人迷惑的事。在將菊花插入瓶中時,發現「三」這個數量實在很奇妙也很難保持平衡,兩朵插在一起剩下的一朵立顯孤單,無法達到和諧的美感。三朵並排則顯得厚重,像強烈的慾望、像三美神。相較之下,學名稱為苦蘵俗稱燈籠草的就親暱許多,之所以形容為親暱是因她夏天得見秋天也得見,不必在大園御苑,凡常路邊即可見得,當她結出一個個小巧的綠燈龍時,因顏色和藤葉相近,有時不容易看到,秋天的結果則帶著一抹酡紅,像小姑娘脂玉的雙頰透出粉色,好像你一注視她,她的臉就更紅了。花店裡賣的更是艷麗的橘紅。問題是天上的神和地上的草,屬性相配嗎?花神咖啡和巧克力蛋糕上面那顆燈籠草心裡的金珠滋味,滋味相配嗎?離開家門的那一天,穿著秋裝,手上抱著輕暖卻體積龐大的羽絨衣,像抱著五六歲的大孩子一樣,竟是汗流浹背,可是,我知道車子一過台南氣溫就明顯降低,你在中央空調的車廂,如何體感車外溫度?你沒瞥到不遠處道路上行人服裝已從短袖汗衫轉換成長袖加了薄外套嗎?廣播說下一個停靠站到了新竹,列車緩緩滑進月台,停車技術尚待磨練的列車司機一直開動電門又推回最低度,以便對準月台上標示的車廂號碼。兩人也一直調整關係,你前進一點你後退一點,為何不是你後退一點或你前進一點?愛喝熱湯的我和習慣冰水的你無法交換口裡的滋味;一臉燦笑面對已然拉不起微笑線條的面具要如何地笑呢?哭也不能。在北門郵局等你的時候,納悶為何身邊經過那麼多匆匆的笑容,為何軋過身邊的汽車會嘎嘎地笑著? 月台上等著上車的人已然一身毛衣軟裘,氣溫在新竹風的助威下那樹梢頭冷得直抖瑟,傻了似的搖頭晃腦。果然一走出北城大站,雖然看見來接的車子在那頭等著,司機對著我猛揮手,我卻被迎面而來的冷氣逼回候車大廳內,穿上羽絨衣再一次進入參雜了冰冷雨絲的北地。這時南屋正沐浴在黃昏的橘色光芒之中,地上的身影和夏至時分的位置明顯不同,但都拉得長長的,仍然隱喻了默默的熱情。看著他一行冷冷的淚,很訝異為何自己在這個當下會想念南國金碧輝煌的黃昏裡,站在那一面牆邊的黃姑娘。 移開咖啡杯檢視這一瓶花,主花無可避免孤立了第三者,毫無章法插入的燈籠草一如生命力超強野氣勃勃的炙熱的愛,不管花神、無論黃姑娘都與那一瓶清水無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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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墨緣筷筒憶春聯

 文/攝影 宋玉澄近日去家小餐廳,桌上有隻插滿筷子的筷筒;餐桌上擺筷筒,正常不過;奇異的是筷筒上有字,寫的是墨緣。菜沒來,雙眼盯著那墨緣兩字,竟有些傷感起來。墨是書法,緣是緣分。墨緣兩字,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與書法有緣,未明言的就是書法的喜好者,甚至就是位謙虛的書法家。只是想到當年書房裡放筆的筆筒,如今竟流落在餐桌上,改放筷子,雖然沒到斯文掃地的地步,終有流落他鄉,雞棲鳳凰食的味道。父親生前的書桌上,也恆擺著一只大小相似,外表雕刻住花草的竹製筆筒,價錢不高,符合文士無財的身分。筆筒裡面插滿了大小不一的毛筆,狼毫、羊毫…,也不知真假,都是他的最愛,閒來無事,就會在報紙上揮毫一番,像是件快樂的事;惟到了除夕前數日,就開始忙碌起來,裁剪紅紙,調和墨汁,挽袖寫春聯,一幅幅的還有一條橫批;一份自用,更多的是送人。大年初一,戶戶的家門上,都貼好了春聯。父親就會去「走春」,他的走春與人不同,別人是到郊外名勝景區,他老人家是到各家各戶去參觀別人家貼的春聯;背著雙手,慢慢踱步,看內容,看書法,看氣勢;遇到心儀的作品,還會停下腳步,點頭再三,像是與春聯還是寫春聯的好手對談交心。我與書墨無緣,自是無法體會其中樂趣,卻是個聽話的小跟班,只覺得父親像是在看展覽、觀比賽,趣味盎然中還在心中默默評比。父親走後,那只筆筒也跟著奇異消失不見了;大概就像古時的劍士,有所謂的人在劍在,劍亡人去的說法。遺憾的是現代的人邁進工商業,人人手上一隻智慧手機或桌上一台電腦,滑來滑去或是敲敲打打,不懂軟筆書法,連硬筆也少用了,前人留下的文房四寶更是棄若敝屣;就是春聯,也多以一紙公發,上面印有恭喜發財的紅油紙代替了。當年隨著父親養成的走春習慣,近些年已漸漸不走了。因為家家戶戶的門旁,沒有了春聯,少了春意,還覺得失落了甚麼;那說不出的失落,像心上被箍著一條無形的大鐵鍊,框框噹噹的讓人步履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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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身邊的螞蟻小朋友

文/吳守鋼 插圖/國泰您一定留心過,身邊其實有許許多多稱得上在微生物之上,又在動物之下的昆蟲小玩意兒。人在地球上生活,他們也在地球上活著,有的很煩,比如蚊子蒼蠅;有的討厭,比如蟑螂老鼠,但是,也有一些好像不太煩,也不太討厭,比如螞蟻,甚至可算得上比較親近。至少俺這樣感覺,遙遠記憶中的童年時代,看著螞蟻小朋友們集體排著隊,或者一條線似地爬上樹,或者一起啃著骨頭,或者拖著其他昆蟲的死屍大勝歸巢,狀如十面埋伏,賽過赤壁之戰,壯哉偉哉!那時,這些螞蟻小朋友讓小朋友的俺消磨了很多手裡啥玩具也沒有的寂寞時光。螞蟻小朋友那生活樣式實在與人接近,或者說,人的生活方式實在與螞蟻接近,所以,祖先的底層子民們常常愛稱自己是「蟻民」或者「蟻眾」。而且,近年中華大辭典裡不是又多了一個不算舊的流行語「蟻族」嗎?說的是有來自窮鄉僻壤,到大城市讀了那麼幾年大學,嘗到了城市的有滋有味,便想把原來拿不出手的戶口換掉,發誓此後的窩就築在城裡,以便對得起自己曾經有過的夢。因為那夢不僅僅屬於自己一個,還帶著父老、兄弟、戀人的體溫。但是,由於生來基因不全的緣故,沒有可啃的老爸,沒有可鑽的後門,所以,那夢顯得荒涼,不,黃粱。做了四年,還未做夠,還想賴下來卻沒資本。與那些自以為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土豪族比,城裡廣廈千萬間,自己卻只屬於「異族」,挨不上。所以,沒有任何生存優勢 可言的他們使出了唯一的優勢:蟻於斯,「蟻族」。「蟻」而群居,省錢省地方,群聚生群力。興許「蟻族」們也是從螞蟻小朋友那裡學得的這一手吧。應該學習螞蟻。有個美國學者如此高談過他的螞蟻哲學,說在它們身上有令人驚訝的四部哲學。第一部:永不放棄,第二部:未雨綢繆,第三部:期待滿懷,最後一部:竭盡全力。把這四部哲學編成全集就是一句話:勤奮、吃苦、耐勞。不過,北海道大學農學研究院有個叫長谷川英祐的教授在英國科學雜誌上發表的一篇研究螞蟻小朋友的論文,卻打破了從很久以前人類這個自以為是的老師給螞蟻小朋友下的評語,並認為這些一貫固有的好印象,其實是一種對螞蟻小朋友的誤評、誤讀。還說,這勤奮任勞任怨工作不停的團體裡其實還養著很多不幹活的懶漢呢。看官,信不信由您。但是,在信與不信之前,先來看看研究吧,方法很簡單,構思卻獨特。卻說教授帶領的研究小組先讓1200個螞蟻小朋友分配在八個社區生活。然後,在日常生活中進行觀察、研究。實驗前,在一個一個的小朋友身上塗上不同的顏色便於區分。最初社區裡紅紅綠綠黃黃藍藍一片熱鬧,生活了一個月以後發現,正在大幹巧幹加猛幹的時候,這一片紅紅綠綠黃黃藍藍的隊伍裡卻悄悄地出現一批遛鳥的、端茶壺的、躺下磨洋工的小朋友了。這一結果使研究小組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皮底下的這一光景。於是,推倒再來。把螞蟻小朋友又重新組合一番,這次乾脆簡單明瞭地分成了兩組:有懶漢的團體和100%沒有懶漢的團體。不久,通過觀察再次確認到,以前沒有遛鳥、端茶壺的很純潔的團隊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之後,居然又出現了一批遛鳥、端茶壺的了,而且不知什麼原因這個比例都差不多,總占一個團體的20%左右。同時又發現,一旦扛著麻袋、拖著木棍的螞蟻們累得走不動、趴在那裡時,站在一邊悠閒遛鳥、端茶壺的會放下手上的鳥籠和茶壺奔著跑過去接著扛麻袋、拖木棍。而如果只有扛著麻袋、拖著木棍的,沒有遛鳥、端茶壺的團隊不僅顯得單調,整個社區的小朋友過不了多久就會集體躺平,不再衝鋒陷陣不算,也不再有前仆後繼的欲望:個個短命。相反,有遛鳥、端茶壺,也有扛麻袋、拖木棍的團隊,據說,大家生氣勃勃,站在南京路上吐一口痰,唾沫立馬可以飛到淮海路,而且都能長命百歲。哇,一個真正的融融洽洽的和諧社會。研究結果對螞蟻小朋友們來說,內心服不服不知道,因為不屬於研究範圍。而教授卻已經在那裡寫起總結報告並借題發揮吹開了。他說,表面看上去對團體是多餘而毫無用處的存在是浪費,其實,為了社會生存下去,這是必要的代價。就是說,看見消防隊整天無所事事時不要紅眼,他們無處可去才是這個社會安全無災的標誌。一味追求短期的高效率、高品質,這個團體不僅會走下坡路,一步沒跨好的話,會集體提前陷進墳墓。哈哈,螞蟻小朋友代上帝給人類帶來了忠告。社會要有一些相對的寬鬆,為了團隊不至於發生生存危機,必須養一批懶漢在窩裡。乖乖,螞蟻,這位雖不親近也不討厭的昆蟲,卻讓人類學到了很多很多,所以《聖經‧舊約》說「去察看螞蟻的動作,可以得到智慧。」真應該常常看望遠在天邊近在咫尺的小朋友。說實在的,俺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看見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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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終究是過客

文/攝影 簡綾仙外出去採購,又是提著大包小包。要過馬路時,看到一位行動不太方便的人,正打開車門要下車,我看對方挪很久,很吃力的樣子,我快步過馬路,走到車門旁。「請問你需要幫忙嗎﹖」我開口問對方。「免」。對方回答得很直白。「好的,那你自己要小心...」我站在原地,原想如此回應。「雞婆」。沒想到他又講了一句。ㄚ,很沒口德,我淡定地連看他都沒看,直接轉身離開,而那一句,你自己要小心,自動消音……心想,若直接把他踹回車上或者罵回去,那行為舉止不就跟他一樣糟;且大多數的人往往都是同情弱者的,他已經行動不方便,我還罵他;十喙九尻川,到最後又變成是我的不對。算了,近期已習慣冷漠,就當作過客,但還是要微調,角度要明;既為過客,則笑笑而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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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主編精選〉我於是離去

文/周盈君 插圖/國泰前日子看房,車行重劃區,高樓簇簇,然而更多的是稻苗與工人營建華廈的聲響,但整體是靜謐的,靜謐中有種蒸潤的躁,我如一工蜂在此處騎車繞行,遙看那些高樓沒有一屋售出,而售出的則在高架橋快速道路旁,呼吸塵埃、二氧化碳,皮膚吸噪音。安居之所?如果住進高架橋下的二樓三樓空屋,遠眺的恐怕是日日車潮,車潮再過去點則是自行車道,我曾在那自行車道上望向這裡的建物,總覺得車與建物太過靠擁,但還是有人甘居於此,就像有人願在省道邊、鐵道旁一生一世。然而我總愛挑揀,靜為躁君,便愛把頭拗向靜謐處,然而靜謐處卻又高價得令我無法入住。曾到日本旅行,搭乘類捷運的火車。我們下榻的飯店遠離市區,對於旅人而言,若要進城便得靠鐵道通勤,然而此處是新興城市,大樓挺立,多為百貨超市、公家機關,要不就是飯店。我們每日從飯店閒步而出,到附近的超市覓食便宜的炸物便當、天婦羅、魚板、炸蝦、炸洋芋,或者淋有深褐醬汁的漢堡肉,生熟壽司任君挑選,定食亦然。旅行在我喜愛瀏覽風光,而不在食物美味與否,何況總是與價錢過不去,於是日日幾乎到超市尋寶,而後乘坐火車進城。進城的路途眼界從開闊到濃密的建物夾鐵道而生,到了密集的市區時,幾乎將手伸出窗外便可觸碰到民宅窗櫺。好奇打量居處的主人身影何在?然而白淨窗簾緊閉,對於觀者的懸念都不願給。那時的我驚訝居宅之近,噪音會不會也迫身,如若迫身,睡眠是否完整,或者人是習慣的動物,久了,噪音也不噪音了。如果是這樣,選擇家屋是否也能臨路、在橋下或鐵道旁。習慣定型,再不怎麼烏托邦式的環境,最後仍然可以接受?人到最後都得妥協,進入某個方框,像填詩作詞的格律,像小學寫國字練習簿的九宮格認份描摹,或如一張白紙被剪折,形成在階層分野中應該要有的模樣。我騎車繞出那幾間空厝,但就是不願把車騎往省道。這省道西接海濱,月圓聽聞潮吼、冷冬則濕氣騰騰,它們挾鹽以風化建物,黴斑為戲劇主角。另一頭則通往銀燦的科學園區,恍如無塵的雄偉建築矗立無垠,上下班時刻塞車成串,假日則靜似真空。我多日繞行卻只見貨車奔馳,畢竟這條筆直的道路聯通此處與他地,而貨車載行以趟數計程,能往返多趟就能多賺點安家費,這必然是小民的願景,家有老小,迫切需要飽腹,沒錢就行不通,週週一袋吐司,日日下白麵,久了也膩。然而這這瘋狂消費的島嶼慫恿經濟流動,慾望常常火焚,金錢始終令人安心,一個人很難不為口腹拼鬥。安貧樂道者是神級。我於是離去,這環境非我所愛,何況售以高價。我仰望此地建物,突然感到日斜影照,我去了半邊臉,深感沉重。駛離車流往來的省道,駛向通往另一方的沉寂,後照鏡反照,光影中大廈模糊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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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一日晴雨

文/攝影 蔡碧航1.看海的窗十一月的一個下雨天,淅淅瀝瀝。南方天晴北方雨。為了一面看海的窗,驅車北上。F告訴我,臨著海,每個房間都有超大的窗,海景無敵。霽朗天氣海天一色,雨天浪翻潮捲驚濤駭浪。都是大景。「可以一邊泡澡一邊看海喔!」「可以吹薩克斯風給大海聽,唱歌給大海聽,彈吉他給大海聽……」果然是的。面海的大陽台擺下音樂宴席,琴鼓簫笛吉他薩克斯風都搬出來了。樂器吹響、歌聲唱響、舞者翩翩,掌聲笑聲不斷。金聲玉振大珠小珠瓦釜齊鳴,東北季風也強勁的呼嘯著,海濤情緒激昂雷霆萬鈞,亢奮的應和著歌聲笑聲風雨聲。是晚急雨敲窗,大浪小浪巨浪吵了一夜。我點亮黑夜裡的一盞燈,獨醒,讀著海的詩抄。鋪紙寫信告訴你,今天海的顏色,海的聲音。2.白屋夜雨敲窗。醒來時晴陽艷艷,真是恩寵。查了陽明山冷水坑的天氣,卻是急降低溫冷風颼颼,霪雨霏霏,就不想去挑戰東北季風了。仰德大道上一間小白屋。白屋很有年紀了,有著歲月沈澱的低調風華,樸拙有味。原是一位老總的老宅,經由一群藝術學院的學生改造賦予新面貌。老宅拋除了陳腐氣味,邀風邀月邀夕陽,光影流轉,有著自在的季節腳步和生命氣息。小白屋盡攬天地靈氣,無所不容,無所極限,小小空間,就更顯壯闊和美善。每一個空間、每一個角落,都適合停佇或站或立,適合坐下來讀一本書,或趺坐沈思冥想。我安坐小室一隅。無邊的寂靜像虛空。在靜里在虛空里,面對彷彿陌生的自己,身心恬然舒放。陌生,是因為這個世界的彷彿突然靜止。簡單,無聲。卻又不盡然空洞單薄,而蘊含著無限未知的豐富寶藏,將顯未顯欲說還休,任由你向內心深處去探索。還聽說秋涼的每個週四有一個特別的活動,即是「無聲日」,希望在這個空間裡停聽看,不要說話,讓身心和宇宙都暫時停步,得到片刻的喘息和寧靜。無聲,回到本心,本初。3.有耳,無耳午後下起雨來了。微雨,適合微行賞景,前往十三層、黃金瀑布和無耳茶壺山。特幸運的是我有專屬導覽。原來這山區正是H的祕藏,蜿蜒山路有許多她的私房景點,常常帶了咖啡和茶點上山來,找個安靜的地方,看山看海看樹看花。晴天看藍天白雲光影流轉,微雨天氣就看雨霧迷濛煙波浩渺。看著看著渾然坐忘了自己。山重水複,雲天自在。什麼樣的天氣都是好的,什麼樣的安排也都是最好的,她說。世間紅塵的紛紛擾擾自有它的定數,所有的發生與結束也都有它的律則。站在半山腰,九份、金瓜石的起伏山巒沐在微雨中,山色翠微,芒花似雪。遠方的海域水色多幻,還留有陰陽海的一頁悲歌。近晚,尚未搞清楚哪一座是無耳的茶壺山,漸大的雨聲裡我把自己的耳朵找回來了,聽著雨聲滴答滴答,一路下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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