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我的血液有外星人的基因

■吳詠琳 血液裡彷彿潛伏著外星人的基因。每當換季或抵抗力下降,皮膚便蠢蠢欲動,由小小的癢、變紅、擴大成整片的紅腫,侵蝕身體每一寸肌膚。當皮膚紅腫又癢,內心的忿怒,變成嘶吼,變成齜牙咧嘴瘋狂抓遍全身的花豹,直到身心疲憊才緩緩睡著。 那是求學時期的一次感冒,媽媽帶我到村子的藥房看病,打了針,也吃了藥,便搭火車回到台中宿舍。當天晚上出現不舒服,起初是咳嗽、睡不著、全身皮膚騷癢難忍;到了半夜,眼睜睜看著自己白皙的雙腿由紅變腫,慢慢變成紫色,再變成黑色。當時,只有妹妹陪伴,沒有電話求救,也沒有想到去醫院急診,就在驚慌、害怕、恐懼中到天明。 天一亮,同學帶我到一間有名氣的皮膚科診所。醫生說:「這是藥物引起的猛暴性過敏,細胞被破壞了……怎麼現在才來,妳的皮膚,我沒把握是否能恢復……」。宛如咒語,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滿臉淚水與委屈,望著發黑的雙腿和紅腫的身體。醫生又說:「妳先吃一個月的藥,要乖乖的吃,不能中斷。」 於是,我乖乖的吃了一個月又一個月,終於看見自己原來的白皙肌膚,欣喜的淚水奪眶。 從此,我的身體便被外星人入侵,與類固醇無法分離,這樣痛苦難忍的日子,重覆發生。從西醫看到中醫,再看回西醫,沒辦法根治。有位醫生說:「這是常見的蕁麻疹……。」於是我開始隨身攜帶「多種可能引發過敏的藥單」。 有一年夏天,每天溫度高達攝氏四十度,身體無法自我調節,蕁麻疹再度發作,外星人再度成功入侵。當時,在海外工作,身邊備存的口服藥和藥膏都用罄,到當地醫院「掛水」和看中醫,仍無法抑制,甚至引起呼吸道腫脹,呼吸困難。外星人蹂躪我的意志。躺在床上,腦海像跑馬燈,播放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想起久未見面的父母親,淚水無聲流淌。 之後,每當氣候變遷、換季、壓力或抵抗力低下,便是我奮力抵擋外星人穿越的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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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過眼經典

■蔡慶輝 閱讀的喜悅,來自心靈的點滴觸電,全天候端坐,或可稱桌椅一族,無目的眼界,案上四處橫行紙面,一本書的疆界,竟然是無邊無防的,美妙心靈開放空間。 正午暖陽通透窗台,屋外溫度正任性地緩緩升旗,桌上的光影輕移,在書頁上似有描摹,線條裡的提點,隱含無聲的言詮,或是靈光一閃或是多所頓悟之隻字片語。 這天,看著志文出版社,新潮文庫NO.99:「屋頂間的哲學家」,這本書是志文出版社,老編輯也是傳記文學作家:曹永洋老師親送自己的,感覺心情透光,不是陽光放閃,而是印刷體的跌宕多姿,映照心靈巨塔深處的幽暗,那崁在字裡行間,無艮的美麗風景,幾番思索,幾番呼爾欲出,現實都市的樣貌,無可迴避而莫名的相契。 文中所述及,弱勢的頂樓加蓋承租戶,中外皆然,僅為屈身,求一己生存餘地,或是全家大小,安身立命所在,在鐵皮蓋頂,木板繞身,都市違章叢林之列,聽著有點高度的風吹哨。更要頂住陽光,不擇手段的熱浪。用冷眼,平靜的心情,靜默旁觀,週遭生活裡的波瀾,不斷向著,生命的彼岸衝襲。屋頂的哲學家,不也是慣常生活的小民,辛苦勞動的日常,換取不過一口之糧,沒有腦滿腸肥的輜重,卻是謀求每日呼吸的順暢,延續撕取下一張日曆的權杖。 讀著,讀著,該是心靈的趨向,漸次傾斜,傾向經典一頁頁嗜讀,或許這是生活目標裡的次選項。在周而復始的勞動節奏中,唯一的重捶,重擊繃緊又平實的生命之鼓。讓樂音裊裊升起於日常。 我的人生哲學命題,似未成型,爬行生命的山頭,豈能輕佻趨近,那標誌至高的三角點,給午夜未眠的軀體,輕啟智慧的眼神,還是要經典,不懈怠地經典滿眼,滿眼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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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走在那條路上

■張子筑 小時候最喜歡聽母親講古,尤其下雨天,沒地方去,幾個小孩蹲窩在母親房裡嘟嚷著要聽故事。寓言故事也好、俚語趣談也罷、古早情懷更棒……都讓我們聽得如癡如醉。其中母親走過那條路的點滴,最是永難忘懷。 母親和父親的姻緣可以說是父親的堂姊準子牽成的,在她們還是小學生時就開玩笑配對。母親和準子是同學,放學常一塊兒走回家,母親家離學校比較近,每次快到家互道再見時,準子就對母親說:「跟我回家嫁給我堂弟啦!」母親總笑笑靦腆以對。有一次,準子家有喜事辦桌,一直慫恿母親前去作客,母親欣然應允,那是她們第一次一同踩在那條路上,母親高興的心情不言而喻,那天也見到準子堂弟,當然又招戲弄一番。 小學畢業後,父親繼續升學,母親在家學女紅,各奔前程,彼此不再有交集。沒料到成年後輾轉經媒妁之言拉回這條姻緣線,結成連理。母親每次談到準子的玩笑話居然成真,臉上總漾著少女情懷般的燦爛笑容,更忘不了她們一起踏在那條路上飛揚青春的歡樂情誼。 1942年父親被徵召為台籍日本兵,隔年即出海到南洋。母親帶著稚齡的大姊和襁褓中的二姊躲警報,飽受戰爭的驚恐,更心繫遙遠父親的安危,這段戰亂的日子是母親一生中最大的磨難,莫測的未來泣血般的際遇,身心煎熬、鬱鬱寡歡只有在回娘家時傾吐抒懷。 每次回娘家歸返時外公都陪著她走一段那條路,直到彎入離家不遠的巷道才離去。父女一路談心,母親盈眶的淚水撲簌而下,滴滴落在沙泥路上,聚成揉雜泥團猶如母親糾結抑鬱的心,外公雖然不捨也只能不斷安慰。每次母親講述這段錐心刺骨、度日如年的往事,仍然心有餘悸,嘆滄海桑田,造化弄人。 戰爭結束,日軍潰退。父親有幸安康並在返台的名單中,母親得知消息欣喜若狂,一顆懸念的心終於撥雲見日,那籠罩眼前的疑團化為絢麗虹彩。 緣起不滅,如天體運行不輟。父親歸來與母親再續情緣路。光陰荏苒,日月如梭,父母如還健在,也已百歲有餘。 那條路還在,但景物丕變,平坦的柏油路取代了塵土飛揚的泥石路;路一旁的甘蔗園消失成熙攘熱鬧的遊樂園,高聳雲霄的摩天輪不停的轉著,轉著人生的跑馬燈。只有另一旁的溝圳依舊源遠流長、川流不息,潺潺流水承載著歲月的故事,記憶著母親的歡笑與淚滴;水聲淙淙宛如那年夏日孩童戲水的嬉鬧聲,水聲淙淙彷彿那年雨季母親講著我們愛聽的故事。   我走在那條路上,路不長,但思念卻綿長,因為母親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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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愛的厚牆

■蘇家立 山嵐見證永恆的挺拔 在你我背後 源自深情一倚 1.你來自左方 嘴銜銀光渡過漫漫長夜 耳畔鳥囀蔚藍著天 你唇中的皎月 及時捎至我的掌心 一日又一日 疊成一道夢的臂膀 2.趨往夕落的我 臉上灑滿星霜 綴日微雨驅趕著我 奔向彼端,挽回一抹夕豔 替你溫存幾盞回頭。 腳步猶燙 留住了你的影子 3.牆是一種守候 微風將時間刻入厚牆 所有的光與夜在此盛開 牆上堅實的小石 每顆摸起來都像咫尺 在你我心底梭巡 輕輕攤開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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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老師,謝謝妳

■呂嘉泰 週末,心血來潮整理凌亂的房間,藉機整理因求職不順的煩亂思緒。翻箱倒櫃之中,瞥見一本被灰塵淹沒不見天日的國中聯絡簿,除了表面蒙上一層灰之外,其內容頁上的字跡仍像昨日刻上的。細嚼聯絡簿中與導師的文字對話,塵封多年的記憶被翻了一回。 猶記與導師的初見面,是初上國中的開學日,當時班級同學窸窣地討論導師的教學風格,言談中藏不住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同學好!我是各位的班導師,很高興認識大家」爽朗的招呼聲制止教室的喧鬧,同學們的目光聚焦在教室門口,並且隨著導師的步伐方向橫移到講桌。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看似教學經驗豐富,但不至於食古不化,不知為何,心底冒出我們倆個性合得來的靈感。 異於排斥閱讀的同齡,我反而享受浸於閱讀世界,因為可以不受外界打擾,專心致志的思索,並且樂於讓天馬行空的想法躍然紙上。不過,生性羞澀的我並無勇氣將作品遞給他人閱覽,擔心無法被理解,被當作是特異獨行的人,因此只能流於孤芳自賞。直到有次導師為了鼓勵同學培養寫作能力,建議大家可在聯絡簿書寫日常有感,提供作品被看見的機遇。 初次將作品呈上後,內心忐忑不安,不曉得會獲得什麼評價。導師細讀文字後,像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雀躍讚賞我出色的寫作能力,並且鼓勵我參加校內外的作文比賽。當下我舒展緊繃臉頰,感激老師的賞識,至此之後更勇於展現自己的作品,啟程我的寫作之旅。 瀏覽導師的社群,知悉將於今年卸下教育英才的重任,我的內心是不捨交織著祝福。感激她在字裡行間的鼓勵與叮嚀,賦予當時的我無比的勇氣,現在也指引在職場迷航的我,找到職業生涯的方向,祝福導師能夠享受她的退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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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最窮,也是最危險的行業──詩人

■徐望雲 鄭愁予〈野店〉的詩句:「是誰傳下這詩人的行業∕黃昏裡掛起一盞燈」,讓不少讀者對詩產生了憧憬,不管是不是「行業」,能被稱為「詩人」,也是很過癮的事。 不過,詩人可能很「偉大」,卻也是很「窮」的行業,即使放在詩歌鼎盛的唐朝,如果不是進入國家機關供職,大部分詩人也是很難溫飽的,看看杜甫就知道,李賀、賈島雖能進入政府機構,但不是被排擠就是官職卑微,薪俸微薄…… 其實,窮不是大問題,畢竟千幢豪宅,睡覺也是一張床嘛,吃不飽,反正餓不死就行;對詩人來講,最燒心的還是與性命交關的事,因為詩不可能寫得長,要挑毛病不難,真要搞死你的話,從詩裡挑「造反」的字句最容易。君不見,歷史上的文字獄,多半是因詩而起,而印象中很少因散文或小說而起的。 談這種話題,不敢舉他人的例子,只拿自己開刀就好。   我早年有一首短詩〈等待〉: 黃昏後 許多情愁都在等待中浮現了 也許 我需要更多的思念,以抗拒 遠方逐漸襲來的龐大的寂寞……   收在我一九九四年出版的情詩集《傾訴》(業強),這本詩集的編排方式是右邊詩配左邊的圖,當時配這首〈等待〉的,是北京天安門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前方有兩三人騎單車經過。 當年去北京,贈書給那裡的藝文界朋友,朋友看到這首詩和圖片的搭配,隨口問了一句:「這首詩是不是有隱喻什麼?」 我怔了一會兒,回說:「就是一首情詩啊,情人遠走後,面對的就是寂寞,不就是這樣嗎!」 朋友沒再接話。   過了段時間,我又翻了那本書,才彷彿「感覺」到,那朋友的「隱喻」是什麼意思,估計他以為〈等待〉的內含是「諷刺政治」。你看看配圖,整個色調灰濛濛的(拍照時是黃昏,再加上黑白印刷),似乎與「龐大的寂寞」合拍,如果再聯想發生不久的一九八九民運……那就要看怎麼解讀了。 這樣一想,我背脊骨發涼……如果放在文革,這首詩可能會給我帶來殺身之禍。 不過,即使放在八O年代那個風起雲湧的年代,我相信〈等待〉還算好的,至少比起寫朦朧詩的那幫人。   比方說,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尋找光明」?你是說,咱們國家「不夠光明」嗎?一看題目又是「一代人」(還不只是作者一人)……   要整死你,這兩句綽綽有餘。   詩人的艱難,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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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鄉愁的滋味

■張馨尹 語言課上和越南學生們談起了臺灣的傳統市場,學生們問我:「老師喜歡傳統市場嗎?」「喜歡。勝過超級市場!」我眼帶微笑的回答。 下課後走出教學大樓往停車場去,有個想和我學西班牙文的學生叫住我:「老師,天氣很熱,你怎麼不撐傘?會曬黑啊!」我笑笑回她:「不熱,我也不怕黑啊!」「真的嗎?」「是啊!之前在中美洲我可是比現在黑呢!」我瞇著眼道了再見,頭頂上的烈日熱情是那麼赤裸,無處可躲。我快步往前走,不一會兒,進了車裡,打開呼呼聲作響能醒腦的冷氣,想起在尼國時,我愛逛傳統市場,但住的社區到十幾公里之外的市場是趟遙遠的路,只去了兩趟,扛著大包小包擠公車的回程,是烈日夢魘。後來,住處附近社區外國人漸漸多了,在幽靜的社區小路旁發展出農夫市集。於是,每週五至週日早晨八點到下午一點,成了我每週補充新鮮蔬果的日子。 但大部分時間,隨處都有的連鎖超市是我日常採買日常用品與肉品最常拜訪的地方。逛超市吹冷氣,在每天外頭豔陽高照、室溫長達三十五度以上,炎熱氣候的尼國,是一種享受。尤其,尼國的大型超市佔地大,貨物依不同類別工整被安整於一排又一排的貨架上,區隔清晰。儘管品牌不多,但該有的應有盡有,物品一目了然。 超市中我最喜歡在義大利麵的隔架區域逗留了,每每看著各式各樣不一樣品牌、不一樣形狀的義大利麵,總能勾起我的購買慾,而且,價格很親民,比起我有時想煮亞洲菜需要的亞洲味醬油價格可愛。 回台灣快兩年了,甚少逛超市,因為和家人同住的我被照顧的很好,柴米油鹽隱身到我生活的角落,不被關切。加上疫情影響,日常用品幾乎仰賴了網路通路,超市或大賣場,不在我的日常模式裡。直到八月中搬到中壢,重啟一個人的生活,逛超市又成了我的日常。有天,朋友來,我在全聯福利中心的醬油區呆住許久,朋友問我怎麼了。我說:「台灣醬油好多種,每一種都好便宜喔!」朋友看著我的沒頭緒發言也傻住。而我,失神了。 在尼國,他們也有尼國式醬油炒飯,加入的醬油是中美洲特製醬油。那個味道有一點像烤肉醬,一種加入了醋味、醬油薄味的醬油。他們總是被擺放在我想買的金蘭醬油、龜甲萬醬油旁,顯得價格親民。那時的我,常常思忖有需要買一瓶小小瓶100ml不到卻要3、400元的醬油嗎?因為我可能不常用,這樣會不會是一種浪費?但我往我的推車放入一包包義大利麵、起司、氣泡水,改變了飲食習慣。那時的自己,把鄉愁壓扁,塞到放著我想買的醬油櫥櫃中,轉頭去拿義大利麵、起司和氣泡水,直到積壓至某一天鄉愁爆發時,才去將醬油拿下,不在乎價格。 朋友說:「你一個人,需要這麼大罐!?」我:「對啊!」我沒有懷疑的拿下最大罐包裝的醬油。 今天,打開滿滿的冰箱,發現了兩罐大醬油:一罐是清醬油、一罐是蠔油,這是在尼國時只有思念家時才買的,但現在,他們卻成了我思念尼國那段想家時光的回憶。晚餐後,切開爸爸種的紅心芭樂,青澀又乾爽的口感,是爸爸種在老家外,默默生長,不張揚的果實纍纍了。雖然沒有認知裡的那些碩大甜又水分足夠的牛奶芭樂那樣討喜,但確有小時候爺爺農地上那些土芭樂的滋味。 一瓶寫著熟悉名稱、從小聽到大,常常嚐到的醬油;外表不討喜、不起眼的小巧紅心芭樂,吃起來有許久不曾嚐到的滋味。長大後的今天,終於了解大人說的鄉愁是什麼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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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懷舊土雞城

■方晴君 小時候因為爸大多都不在身邊,每到假日時,舅舅會開著黃色小廂型車,載我們去石岡的一間土雞城。 那時的我大概在國小,每次聽到舅舅要來,我們都很開心,因為有吃又有得玩。 舅舅總是不吝惜的好吃的就帶上我們,坐車到土雞城要一點時間,那家土雞城我記得是很多石頭鋪設。一間一間的像蒙古包設計的包廂,中間放置一個大石桌,中心挖空放烤爐,旁邊有個瓦斯爐座可以煮湯,然後舅舅和媽媽他們就會現宰一隻雞;那隻雞一定很大,不然就是不只一隻,小時候不會算容量,只知道,有肉烤,還會煮一鍋蔭瓜雞湯,那撲鼻而來的香氣,總是讓我們聞到就好想多喝幾口。 在火剛升時,土雞城那還有一個庭院,那裡有一個池塘,在池塘上方,搭了個綠色的小橋,我和妹妹﹑弟弟﹑堂弟,會去那裡的池裡撈一群群的小蝌蚪。 大家會比賽誰撈的多,來來往往找著看起來最多數量的戰區,用水瓢撈著蝌蚪。玩累了,才甘願回飯桌上好好吃肉,還有湯。那一口一口伴隨醬汁烤出來的香氣,在鼻尖是揮之不去的好味道;舅舅很會烤肉,也可能是我們都顧著玩,所以都他在烤。 舅舅有去哪,總會帶上我們一起玩,多少填補了一些爸爸不在身邊的遺憾,陪伴我們度過童年,舅媽總是一臉的和藹可親,在我心中如同母親的地位般重要,在外邊總怕我們餓了少吃,如果去她家裡,她總是炸一大盤的雞塊或薯條。 這大概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在風中,好像還聽見我們當時的笑鬧聲,而那個土雞城,在我和妹妹兒時,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土雞是真好吃,肉質肥美多汁,還有蔭瓜煮成帶甜雞湯,讓我好懷念。 回憶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它不會變,就靜靜的躺在你人生的某段歲月裡,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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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父親的秘密人生(下)

■黃絹 這樁婚姻的產物是她和弟弟兩個孩子的出世,祖母盼到程家有後,終於可以瞑目九泉,含笑以終。 但是父親、他的髮妻和母親的人生呢? 有時候她會想起很久以前,父親帶著他們姊弟去看他的前妻,他對前妻說的那句話:「但是代價太大了…」   代價太大了…相愛卻不能偕老,相守卻無法心靈交流,當她真正墜入愛河時,終於也能體會到父親那種被命運左右的憂傷和無奈感。 「可是,我還是感謝命運,命運讓妳的父母在一起,也讓妳出世,更讓我有機會遇見妳…」當年說這些話的男孩,如今已成為她的丈夫,那時認識他,和他閒聊著父親的兩段婚姻,他聽完認真地對她這麼說。 他是那種表面上大而化之,實際上卻是心思細密的男孩,也就是他,讓她撤除了對愛情和對婚姻的不信任感。婚後三年多,他們是各自忙碌卻又享受彼此陪伴的頂客族夫妻,感情甜蜜,不需要用孩子來增添家庭情趣。   然而世事多變,父親突然病倒,讓她體悟到生命無常,束手無策的她也開始尋思能為生病的父親做些什麼? 身為攝影師的弟弟喜歡自由,時常不知到哪裏逍遙去了,一年半年都見不到一次面,而她結了婚,卻不打算生育,讓一直期待著含飴弄孫的父母徒嘆奈何。 也許生個孩子,能讓母親高興,也讓父親看到生命的傳承,覺得安慰。 丈夫對她的決心不說什麼,只是全力配合,然而,接連兩次流產以後,她才知道原來生個孩子並非那麼容易,想有就有。 「要是我根本就生不出來呢?」失望的她,落寞地問丈夫。 「那就不要生啊。」丈夫無所謂似地安慰她。 「難道你不想要有個自己的骨肉?」她問。 丈夫想了想;「我沒自戀到需要有個骨肉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我有妳,有我們的愛和家庭的歸屬感,這樣就夠了。」 丈夫的甜言蜜語撫慰不了她的無助感,隨著父親的病況,她的憂傷和無助也日益加重。 「我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一日,當父親肺積水住院,她去見了主治醫生,醫生這麼告訴她。 止不住漣漣的淚水,她蹲在父親床前,輕觸著他發燙的臉。 仍然昏迷的父親不舒服地伸展著身軀,當她握住了他的手,他若有所覺地靜止了一下,彷彿期待著什麼,然後罩著氧氣罩的嘴角牽動著,似乎在說什麼。 她屏息著湊近他,聽到從他口中發出的囈語:「雪妝。」 她聽得清清楚楚,父親叫的是他前妻的名字。 雪妝─病榻上的父親依然縈記在心,未曾忘卻的女人。 在父親住院時她幫他整理了書房,在隱秘的書櫃一角發現了父親和前妻魚雁往返的信箋,她好奇地展信而讀,讀著讀著不由得心中惻然。 雪妝在給父親的信上寫道:「執手之手,與子偕老,十年前做你的新婦時,我立誓要一輩子伴隨著你,做你同甘共苦的妻子,和你一起建立溫馨的家庭,和你一起在時間裏老去。可是我食言了,你有拋擲不開的責任,奉養母親,香火傳承,我既幫不了你,也不想讓你受到我的牽絆,這不是誰虧欠誰的問題,而是命運早在我們相遇之初便已寫好的結局。」 另一封信應該是寫在若干年後,「遠遠地看見你們一家人,你牽著女兒,身後的妻子抱著可愛的小嬰兒。我是第一次見到你的妻子和孩子,那一刻的感覺是眼眶一熱。經過了那麼多年,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骨肉,不必想,也知道你一定是個慈愛又驕傲的父親,我欣慰有個女人幫我彌補無法為你生兒育女的遺憾,也心酸那個幫你生兒育女的女人不是我。唯有你擁有幸福,我才能獲致幸福,你能健康平安,我也會為你保重自己,要是哪天我們能再相遇,希望都能笑著對彼此說;這樣的人生,值得了!」 看著信紙上娟秀的字體,她想起在表姊家看到的那張結婚照裏的身影,聽說雪妝是父親的學妹,離婚後有好幾年的時間都待在東南亞的僑校,幫忙海外的僑胞辦學。還能找得到她嗎? 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她也不由得咒罵自己太無聊,找她;找她做什麼?她和父親都離婚了三十幾年,難道她還希望他們有牽扯?只是握著父親的手時,這個念頭卻又揮之不去,如果,如果能找到她,讓父親再見他所思念的人,為那段不得已而結束的姻緣留下個最後的句點,又有何不可呢? 無法生育,只能看著另一個女人哺育所愛男人的孩子,那種噬心之痛要等到第二次流產後她才能真正理解,因為理解,她才能以同理心看待被迫分手的父親與他的元配兩人。 對不起了,媽媽…想找到父親前妻的念頭令她對母親心懷歉疚;多少年來,她都為父親對待母親的冷漠抱不平,但當她知道父親兩段婚姻的原委後,她對母親是心疼,對父親卻是同情和諒解。她將這個念頭告訴表姊,表姊大表贊成:「也對,能跟思念的人道別,應該是表舅最說不出口的心願。」 「只是,我不知道我爸還有多少時間。」 表姊自告奮勇;「這件事交給我辦吧,我會想辦法連絡她。」表姊自告奮勇地說。 父親度過幾次危險期,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昏睡的時間則是越來越長,坐在病房中,她看著窗外一片片枯葉從枝椏掉落,才發現已經是深秋了,她有種預感,他可能熬不過這個秋天。   聽到敲門聲,她的視線從窗外調回來,轉向推門進來的兩個身影,分別是表姊和一個陌生的老婦人。 看到表姊的眼神,她立刻明白了她是誰。表姊幾天前透過一個和雪妝共事過的老師居間牽線,和人在泰國的她取得連繫。表姊告知她表舅的病情,希望安排她與表舅見面,了卻他心中的遺憾。電話裏,雪妝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並說會儘快趕回台灣。 她的確儘快回來了,回來見前夫一面。 存在她記憶中的那個溫婉柔美的女人,變成在她眼前哀傷,卻不失沈靜、優雅的老婦人。 她站起身,不知該怎麼稱呼,遲疑地叫了她一聲;「…阿姨。」 雪妝紅著眼眶點點頭,毫不生分地給了她一個擁抱,「妳一定是幸惠吧,謝謝妳通知我!」 「我才要謝謝妳。」她真誠地說。原本存在她心中的拘謹和微妙的情緒,在這個溫暖的擁抱下消失於無形,她只覺得她像久別重逢的親人。 她們一起注視著床榻上的病人。   雪妝俯下身,盈眶的淚滴落在她父親的前襟;「慶文…慶文…為什麼…你不是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她輕撫著她父親的臉,低低切切地說;「慶文,我來看你,你也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忽然她看到沈睡的父親眼皮顫動一下,猶似在意識的昏迷與清醒間掙扎,然後他輕輕抬起手,觸及身前的人的鬢髮。屏息著,她驚喜地看到父親睜開了眼。 「慶文…」 氣若游絲的父親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好像突然間多了一點生命力;「是妳…雪妝?」 「是我…」雪妝止不住淚,握著他的手,哀傷地親吻他的臉。「我在這…裏…」「我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看到妳了。」父親說。 她看著父親對前妻流露出的溫柔與依戀,那是他從未給予她母親的神情,即使他們結褵了超過三十年,她想他心中依然保留了一個最重要的位置給他的元配,無人能夠僭越。 在父親生命已屆倒數的時刻,將他所愛的女人帶回他的身邊,這大概是她能幫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表姊來到她身後,示意她留給他們一個獨處的空間。 她點點頭,和她悄悄地退出病房。   父親撐過了秋天,三個月後病逝,走的時候面容安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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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懷念鄉居時

■蔡明裕 剛搬來都市住的時候,我總是忘了將大門關緊,家人總是說,你看誰家的大門是敞開著的,還不讓人笑話,一看就是新來的。我總是笑,為什麼就不敢將大門敞著,是不是人們都有一種防備心理,這讓我狠狠地想念起我在鄉下的時候。 住在熱鬧的都市裡,還沒感覺出新鮮,就感到無聊與煩悶了。是不是自己天生不是都市人的命,沒福消受這現代的光景?進都市前就聽說都市人心眼小,鄰居之間從不往來。都市人看上去都很有錢,他們穿得都很光亮,只是有一點,不大好客。見了面,即使是對門也絕不會請你進屋說話,有事開門,也只開一條小縫,說幾句客氣話,門早關上了。 以前住在小鎮的時候,和鄰居只有一道籬笆為隔離,無論春秋冬夏,站在院子裡可以和任何一個經過的人聊上一會兒,最次也要打一聲招呼,籬笆一點也不妨礙人們溝通,倒是這樣一種自然的交流,讓人們的感情比較地親切一些。 我們家的大門白天總是敞開的,因為我們家是孩子們的樂園,每天都有一大群的孩子,他們在我們家吃,在我們家玩。鄉下的味道是特殊的,沒有離開過它,或者居住在城市裡的人們是永遠也不了解的。 有在都市住過,也曾在鄉下住過的人,也許才更懂得比較和鑑別,才更體會留戀是什麼概念。鄉下的街道是彎彎的,看上去很不規則,鄉下的人們習慣了這種用磚和土混合在一起的路,他們的腳踩上去很實在,很穩當;沒有別的下水道,只有道旁的小溝,供雨天使用。也不像城市的街道,到處積聚著煙霧,空氣中是嗆人的味道。鄉下的路上還有野草的味道和莊稼的味道。 在鄉下的時候,晚上睡覺常常忘記關掉大門,早上起來才發覺門依舊敞開著。我有一個堂哥,他每天天不亮就起來,他會一個人繞著小鎮走上一周,然後去串門。主人還沒有起床,他就進到了裡屋,主人在被子裡躺著,他在地上坐著,一人點一支菸,煙就在屋子瀰漫開來,有時女主人會罵幾句,但是誰也不往心裡去埋怨。這就是鄉下裡的味道,它看上去很古老,卻淳樸得讓誰也不去防備誰。 我搬入都市以後,很多小鎮的人都羨慕我,因為我也是都市人了。可是我的內心,怎麼也改不掉鄉下人坦誠相見的習氣,如果讓我選擇今後的生活,我還是會說,讓我到鄉下去吧,去過那種實實在在,沒有心機的生活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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