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鎮宇
十八歲是奇妙的年齡,還沒有到的急著想跨過去,但超過的卻又想退回來。
我曾經很想跨過去,成年以前,十八歲是一座大山,擋住未來的視線,讓我對山後的風景充滿想像,以為種種不自由,一旦跨過大山都會解脫,成為無拘束的自由人。這些想像像釣竿一樣,勾著餌放在我面前,誘使我不斷往前跑,亟欲證明自己是大人,想用成熟的表現擺脫幼稚,結果卻往往是顯得幼稚。
儘管小朋友都期盼長大,但對於成年,往往有負面聯想,因為成年總伴隨著禁忌的意象,喝酒、抽菸、騎車、十八禁,大人越是說成年以後才可以做,小朋友就越想做,不這樣做不足以證明自己長大,是個成熟的大人,我有的朋友很早就開始抽菸、嚼檳榔了,背後的邏輯不難猜測,無非是快速從身旁同儕脫穎而出,當大家都還在乖乖讀國中,當個書呆子,他已經在做那些大人的事情,用外在行為表現出早熟,確實是快速抓取目光的辦法,只可惜在三重這樣想的人太多,導致這件事情的稀有程度被稀釋,使得抽菸喝酒效力有限,最後大家再度淪為屁孩。
除了裝成熟的行為外,性愛也是小朋友之間的神話,當我第一次將性愛跟成年連結在一起,是國小時李安導演的「色戒」上映,紅色大大的限制級,造成一陣迴響,大人們在討論,腳邊的小孩子不斷跳起來想參與話題,卻老被摸著頭壓下去,被大人彎下腰說:「等你以後就明白。」但是我連要明白什麼都不懂,自然對那成人的世界保持神祕混沌的看法,甚至還有點禁忌。於是我也到班上跟同學聊色戒,發現同學們也跟我一樣好奇,但也遇到同樣的處境,於是小朋友們只能對另一頭的大人議論紛紛,好奇著他們到底在神祕些什麼。
於是,色情、抽菸、喝酒種種惡習,都跟成年畫上等號,我暗想,是不是成年以後就能做這些壞事,加速了我衝往十八歲渴望。
等待成年,我也不是一直乖乖不越線,畢竟脫離國小蒙昧時期,我也多少知道成年不過就是那幾件事,我現在就能做,只是合法與否的問題。十二歲喝下第一口酒,是充滿氣泡,熱辣辣的威士忌,我一口灌下,酒氣衝進咽喉,使我推開酒瓶,皺眉吐舌頭,惹得身旁家人哈哈大笑。同時期,我也能一個人騎機車上路,獨自在臺東鄉下的馬路閒晃,機車只不過是重一點的腳踏車,駕馭它並不困難,只不過要等到六年後我才能合法上路。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只是很少拿出來講,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好隱晦的。我小四曾經問爸爸,為什麼結婚後就會生小孩。他只說:「結婚還包含很多事情。」至於究竟還有哪些事情,我爸沒有往下說,我只能自己猜。一定是哪個環節有問題!小小的腦袋開始推敲,是戴戒指嗎?還是親吻?可是親吻男女朋友也行啊。還是穿婚紗?不是吧……想了很久也沒答案,直到看到一本童書,講性教育的,裡面有一男一女裸身疊在一起,我才隱隱知道什麼是「很多事情」。
國中開始,我也會用電腦自修性教育,但教材也都不合法。我很好奇,如果成長路上,爸媽願意開誠布公,讓我不必自己猜,還需要透過網路遠距自習嗎?我忿忿地想,以後小孩問他是怎麼來的,我一定會說實話。直到前年,家教學生小五,他問:「老師,你有女朋友嗎?如果有的話,你不可以跟她親親喔!」「哦?為什麼呢?」「因為你會害她懷孕啊!」從他的言語中,我知道他的父母是畏縮的大人,不敢對小孩說實話,而我也是。
中學有一堂課,健教老師下一堂課要教保險套的戴法,要求我們事先將報紙做成陰莖形狀。同學們沒做,老師沒輒,於是這堂課變成自習。我默默撿起放在教室角落的報紙,揉縐、黏合,勉強做成了教材。「屁啦,你最好那麼大。」頂著同學訕笑,訥訥地拿上講臺給老師,她一臉得救,接回麥克風,繼續今天課程。我成了助教,挽起袖子,拆開保險套,油滑的塑膠套在我手上,觸感很奇妙,我將套子認清正反面,套上報紙陰莖的前端,接著往後搓,讓整根被套上。這就是戴保險套的感覺,如此重要,卻差點變成懸缺課程,一直以來性教育就是如此險象環生的存在著。
成年背後是什麼,當我長成現在的身高時,其實已經能偷窺一斑,甚至也偷偷踩線不少次,只不過我們都在等待法律上的承認罷了,法定的十八歲是遲來的通行證,當這張通行證到來時,我反而莞爾一笑,那些風景我早就已經看過,當我可以合法從事時,卻又不稀罕了。只不過我萬萬沒有料到,成年前的禁忌,其實也保護了我,讓我不必知道太多,扛太多責任,但現在我想退回通行證也早已來不及。
我已經離線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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